崔容时在睡梦中恍恍惚惚地回到了五年前,那是个杏花微雨的时节。
崔家男儿十岁的生辰礼就是跟随父亲进军营,去见识真正的战场,去感受边陲凌冽的寒风,去刀山火海中滚一圈,然后锤炼成真正的男子汉。
借着述职,崔父带着长子回到了崔府,这次回来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带小儿子去军营历练。
至于他以后要不要留在军队是他自己的选择,已经有了从军的长子,他并不强求幼子。
崔怀瑾和崔容时五年没见,两个兄弟仍然热络,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停。
崔怀瑾过了冠礼已是成年,他身强体壮,皮肤是被阳光炙烤过的小麦色,一双剑眉斜插入鬓角,鼻子高挺,脸部轮廓硬朗无比。
崔容时虽然已经十岁,但身上仍然稚气未脱,脸庞光洁白皙,一双眼睛生的顾盼生辉尤其好看,肖似崔母。
见过了长辈,崔怀瑾有个小心思,他想借弟弟打掩护。
“祖父祖母,怀瑾离开汴京多年,想去外面看看繁华市集,能不能让容时带我出去溜达溜达。”
老两口见到孙子喜欢还来不及,哪会拦着,只嘱咐早去早回就放他们走。
崔怀瑾高兴的拉着弟弟跑了出去,常年在军营里面混,兵痞子们老拿未婚妻打趣他,他就是想去看看自小定下的娃娃亲对象是什么样。
哥俩边走边打听安郡王府的位置。
正巧碰到一个衣着华丽的老爷在遛鸟,崔怀瑾有礼貌的问道:“请问先生,您知不知道安郡王府在哪?”
那个老爷上下打量他,用不着调的语气说:“你们两个小子找安郡王干嘛,难不成你是他的私生子?不能啊,他虽然跑马斗鸡的惹人烦,但是不嫖不赌,没听说有相好啊。”
崔怀瑾听他这么评价自己未来岳父,心里不高兴,但碍于礼仪他淡淡的回道:“我是他远房的亲戚,想上门拜访一下。”
崔容时心想,我哥是他远房的女婿,确实是亲戚。
那个老爷见两个男孩身穿锦衣华服,应该不像打秋风的,故意调笑:“你们两个可得把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他最近为了买一个鸡王可穷疯了眼,谁的便宜都想占。”说完就热心的帮他们指路。
崔怀瑾心里更是不高兴,自己未来的岳父究竟是个什么人?干的居然都是跑马斗鸡这样不入流的事!他们崔家从老到小都是为大越朝抛头颅洒热血的铁汉人物,最看不上这样游手好闲的人。
崔容时见这个老爷语气中颇为熟念,应当是安郡王的朋友,估计是故意说来逗他们玩的。若这个安郡王真不是好人,他又怎么会热心的帮忙指路。
这个玩世不恭的老爷正是安郡王的纨绔好友驸马都尉曹显源,他没想到的是,一个玩笑话居然在崔怀瑾心中埋下了极坏的印象,导致他后来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娶赵晚晴。
两人走到高墙耸立、巍峨庄严的安郡王府,崔怀瑾心中的负面印象更加深刻了。自己这个准岳父不仅不学无术,还穷奢极欲,住在这样豪华的府邸,没准是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尽管对准岳父印象不好,崔怀瑾还是怀有一丝期待,来都来了,总得看看未来的媳妇。
他绕着府墙走,正好看到墙边有棵高大的树。
他一跃而上,三两下就爬到了树杈上,再顺着树枝爬过去,终于趴到了围墙上。
待站稳后,崔怀瑾招呼弟弟也爬上来。
崔容时因幼时体弱,没有崔怀瑾矫捷的身手,但他不愿意扫哥哥的兴,努力的爬上树,依照哥哥的方法终于也趴到了墙上。
哥俩往府内望去,此处应该是王府的花园,四周鲜花丛生,假山林立。
不远处有个凉亭,里面坐着一位粉衣女孩,看样子正在写字。
崔怀瑾自言自语:“听说安郡王只有一个女儿,应该就是她了。”
他举目望去,女孩年纪较小,身体还没长开,仍然梳着发包头,白白嫩嫩的,稚气极了。
崔怀瑾已经具备了成年男子的审美,他喜欢风姿绰约的女子,赵晚晴在他眼里就是个没长开的奶娃娃。
他粗鲁的喊道:“诶,你是不是赵晚晴。”
正在写字的女孩抬头,看见两个爬墙头的男孩子,其中一个居然直接喊她的名字。
她自小读书,自然知道女孩子的名字不能让外人随便喊,这样于理不合,她严肃的说道:“你们是何人,私闯郡王府是重罪,请你们离开,否则我要喊府兵了。”
崔怀瑾急忙说道:“你别喊,我就是想看看你长什么样。”
“私闯官宅还惊扰女眷,你就是登徒子!”
崔怀瑾心想人不大,凶巴巴的,还说他是登徒子,谁会骚扰个毛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你不要张口闭口的府兵、登徒子,以后你就算是想让我看,我还懒得看呢!”
赵晚晴觉得这个人不可理喻,她疾声厉色的说道:“我数三个数,你要是还不走我就立刻喊人,一、二......”
崔怀瑾身手敏捷的反身跳下墙头,他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刮到了崔容时。
崔容时一时没扶稳,直接摔倒在墙内。
崔怀瑾见弟弟掉下去了,焦急的喊道:“容时,你没事吧?”
赵晚晴看见一个青衣的小公子摔了下来,她赶紧跑了过去查看。
这位小公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可不像大的那样无礼。
崔容时检查了一下手脚,没有骨折,只不过膝盖和手腕都擦破了皮,隔着墙回道:“哥,我没事。”
赵晚晴见他衣袖都渗血了,想到自己调皮的弟弟,竟生出了恻隐之心。
她仔细打量一圈,这位小公子眉清目秀的,不像是坏人,于是打算帮他简单包扎一下,再将他送出去。
“你先在凉亭里坐一下,我去去就来。”
崔容时看的有些出神,女孩长着一张白净的瓜子脸,秀气的眉毛下面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精致又可爱。
鬼使神差之下,他听话的坐在凉亭里的长椅上。
无意中,崔容时看到女孩没写完的字帖,字迹隽秀好看,自有一番飘逸的风骨,一定是下了苦功夫才练出这样的笔体,可见是个有毅力的姑娘。
赵晚晴不多时就拿着药和绷带回到了凉亭,弟弟三天两头受伤,包扎伤口她经验丰富。
崔容时看着女孩用娴熟的手法为他包扎,鼻腔内充斥着淡淡的香气,心潮有些澎湃,一时间都忘了她是自己未来的嫂子。
“给你包扎好了,以后可千万不能淘气的爬墙,很危险的知不知道。”平日里她说弟弟习惯了,关心的话脱口而出。
崔容时不好意思的点头,被比自己还小的孩子说教,着实有点羞愧。
一切处理妥当后,赵晚晴将他送出府,再三警告他近日不能沾水、不能再淘气,最不能做的就是爬别人家墙头。
崔容时一直听话的点头,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安郡王府。
回崔府的路上,崔怀瑾还在絮絮叨叨的说:“别看她小,凶的很,长大了也一定是个母老虎。”
崔容时停下脚步,神情严肃的跟哥哥说:“不,她是个好姑娘。”
是个会做自己嫂子的好姑娘。
为了练一手好字,崔容时即便在军营也勤耕不辍,渐渐养成了书不离手的习惯。
崔父见他喜欢看书写字,无意从军,一年后就将他送回了汴京城。
从此汴京城多了一位惊才绝绝的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