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三山
千衡神君喜好幽静,居于左侧峰上最高一处的归尘顶。
月下竹影深深,他素白的衣袍古朴无华,三千烦恼丝只用一根竹簪挽起,和其他十方界其他神仙站在一起,是特立独行的清新雅致,如同人世间的隐世高人。
他肤色的白偏向虚弱的苍白,青色的经络在他修长的脖颈上交错,看起来脆弱,实则实力强悍,旁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一双琉璃眸中盛载着银光月华,通透的像片无风拂过的湖面,漂亮却死寂。
“沈时。”
竹林中的人脚步一顿,寻声看去。
对方一身玄衣,黑发黑眸,五官深刻,一看便知是个不好相与的长相,精瘦结实的身影掩在层层紫竹后面。
“无忧境的……”沈时打量了两秒,薄唇轻启道:“魔。”
“对,无忧境的魔。”谢呈坦然应道,他从竹林深处出来,看着对方那张熟悉的脸,厌恶着他那陌生的神情,语气戏谑道:“你还记得你叫沈时?”
沈时不接他的话,音调平平无起伏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你还记得北渚城吗?还有沉州?花石谷?霄云宗?”
谢呈说话时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可对方那张俊美的脸像是画上去似的,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谢呈根本无法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他的所思所想。
“你和我来自同个下界。”这是沈时从他话中得出的结论,“是有事求我?”
谢呈听见对方还记得他说的其他事物,松了口气的同时是无奈的生气,他笑的十分勉强,“所以你又是单单忘了我。”
“我并不认识你。”沈时道。
谢呈看着他这副死板僵硬的样子,冷哼了声,“我也不认识你。”
沈时蹙了下眉,短短一息功夫,被对方看到后,那双深沉枯寂的眼眸顿时亮起了光,倒是衬的整张脸都没那么凶恶了。
谢呈心想,还不算太呆。
“云秀山不是你能来的地方。”沈时缓声又道。
“你之前可没这么好的耐心。”谢呈感慨了句,想起北渚城沈时每次都风风火火朝他出手的模样。
隔了会儿,谢呈又觉得自己的话不严谨,补充道:“做坏事的时候除外,那个时候你耐心好到令人发指。”
沈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谢呈抢在他出声赶人前,再次开口道:“你还记得你缠着我双\/修的事吗?”
“胡言乱语。”
他的斥责都是极平的语调,单单听声音,看他面容,谢呈都看不出他在生气,和从前那个蛮横的揪他头发的人真是大相径庭。
“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笔迹。”谢呈把熏了迷神香的画卷拿出来,递到他手中。
若是从前,他这个时候恐怕已经被沈时打的站不起来了,对方哪里还会接这副画卷,如今脾性真是差了许多,已经快变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了。
谢呈叹了声,靠在竹子上,看着他难过,不看他……不可能,谢呈根本移不开目光。
他在无忧境等了十余年,才发现怀着忐忑不安焦虑的思念等待,比怀着恨意的等待难熬多了,每分每秒他都在担心害怕,现在真是噩梦成真了。
上界没有转机,受引仙骨影响,沈时不仅忘了他,甚至忘了自己。
谢呈心乱如麻间,沈时已经缓缓打开了画卷。
画中人是眼前人,同色的窄袖玄袍,只是画中人手中多了柄弯刀,凌厉的气势和现在眼前人的沉稳判若两人。
沈时拿着画卷的指节微动,他目光如炬的扫过每一处细节,确实是他笔迹,但他毫无印象。
“你叫什么?”
“谢呈。”
沈时没听过。
他眉头皱起,神情流露出几分茫然,像是迷途的孩子,天真不解的懵懂,谢呈喜欢看他脸上这种生动的表情,他拿出另一幅画卷来,“看看这副,咱们成亲那晚你画的。”
沈时沉默的打开画卷。
满屋的红,床榻上坐的人身着了件玄墨赭红纹的衣袍,大红的喜绸缚着他的臂膀,头上半遮着一个金凤红盖头,脸只露了半边,黑漆漆的眼眸深邃阴戾。
“我穿红色不好看,折中了下,总归勾到你就行了。”谢呈在他耳旁道。
“你好像不太愿意。”沈时道。
“因为我是被你抢进来的。”谢呈见他眼露迷茫,耸耸肩膀,“你恶事做多了,不记得也正常。”
沈时不自在的抿了下唇,对方说的话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身在局中的局外人,谢呈喜欢看他这些生动的表情,又掏出一副画卷来给他看,刺激他。
月下,荷花池。
这幅画中里有灵力,月光浮动,水波荡漾,荷花摇曳间两人缠绵的景象从层层荷叶荷花中露出,青丝浮动,玉影藏水下,香艳而不俗。
当初两人还在画中滴了血,两人的神情和动作均是是刚才静止的画卷中没有的鲜活。
沈时看清后当即将画卷掷到他怀里,斥责的话终于有了起伏的语调,“不知廉耻!”
谢呈笑了声,把画卷的收起来,“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你做的多的去了。”
他看着沈时耳根发红,眉眼弯弯的稀奇道:“我还是头次见你害羞。”
话落,他唇角渐渐抿直,笑意从他眼中褪去,可怖的阴鸷让他的眼珠看起来像是无月的夜色,他沉声道:“你从不害羞。”
他的目光冰冷的如同在看一位演绎的不合他心意的替身,一模一样的脸,却无法完美还原他心上人的一举一动。
沈时以为他将要癫狂暴怒,然而,没有,谢呈拿出其余的画卷来,“这几副画也是我们俩人,里面用血为引,画作和上卷一样可以动上几秒。”
沈时不接。
“你自己试试,可以验证一下,是不是以你的血为引,又是不是在哄骗你。”谢呈把散发着迷神香的画卷统统塞到他怀里,重新后退一步,离的远了些,“我们不仅仅是认识,即便你忘了,我还没忘。”
沈时抱着画卷,被谢呈的话吸引了全部的心神,他自言自语道:“我怎么会忘了呢?”他的记忆出了这么大的问题吗?
“因为你恶事做多,引起天道不满了。”谢呈直白道。
“胡说。”
谢呈就知他不会信,现在的千衡神君可是连十方界其他神仙都称赞的存在,怎么可能是个连天道都看不下去的恶人。
“你还记得你是北渚城的城主吗?”
“记得。”沈时道。
谢呈带着笑意继续问道:“那你记得你是屠了北渚城原城主全家上千口,不服者近万人,才成为城主的吗?”
沈时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反应激烈道:“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谢呈平静的反问,他就是要他心神大乱,他散漫的靠在竹子上,“他们说你是天生神仙骨,飞升上界时直接落在十方界,是同神女姑瑶一样的存在,是天道青睐之人。”
他眼皮上撩,似笑非笑的睨着沈时,“你该不会自己也这么觉得吧?”
“神仙骨在下界叫引仙骨,这你还记得吧?”谢呈不等他回答,接着道:“这种无伤大雅的事你肯定记得,不过你可能‘刚巧’忘了,你心口这截神仙骨是从我心口挖走的。”
他平静的叙述道:“你偷了霄云宗秘宝后,我拼死护着你逃出来,谁知等到安全了,你便狠心挖走了我的仙骨。”
“血口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