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云家,谢雩狠狠舒了口气,到家后将事情同四弟讲了,又赶紧派人去查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竟连十五年前的旧事都翻了出来要置他们谢家于死地。
失察致使众妖祸乱,谢家的罪过不可谓不大。
牧家联合了几家攻讦谢家,谢家将姿态放的很低,俯首认罪,同时说自己如何如何补救,又找了关系好的南家为其帮忙说话。
都以为此事过后谢家得落个断手断腿才行,毕竟皇后出身海漠,最为厌妖,有皇后在陛下耳边说上一两句,谢家就完了。
后来听说谢雩拜访了云殿下,不知道两人怎么说的,总之,皇后娘娘没干预。
辛厌觉得奇怪,还问了,云娑回答的极为贤良淑德,说,赢雾是陛下的赢雾,如何惩治赢雾官员自然由陛下一人定夺。
辛厌知道妖难查,不可能用试妖珠一个个试万万之众的百姓,也知道谢家女儿被妖玷污之事,不认为谢家同妖族勾结,还敢叫板皇后,这件事情只能说谢家自己倒霉。
况且后续补救谢家做的尽善尽美了,出大量钱财救济新建,没动国库多少钱,但打的都是他和皇后的旗号,民间赞誉不断。
此事被辛厌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处理结果说是让谢家将功补过,但总的来说,谢家伤筋动骨最狠的就是那天同大妖斗争遭受的伤亡,还后面所出的大量钱财了。
以往可以糊弄,这次多少双眼睛盯着,谢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派了谢凡逸凡音几个小辈去历练,又找了有经验的长辈们一丝不苟的盯着。
事情解决后谢霖亲自上沈时的府邸拜访,送了点儿仙酒灵茶之类的,两人又说了会儿话。
行刑时皇后娘娘让自己身边的侍从办的,据说刑罚极其残忍,折磨了十天十夜那两个大妖才死。
至于那两只大妖的叫嚣,没人相信,就算有那么一丝丝怀疑,谁敢说让皇后娘娘验明正身。
岂不是活腻了。
一事刚平,一事又起,辛厌担心云娑身体,要派人去海漠,云娑连忙道她弟弟云荒也有如此想法,让云荒回海漠一趟,也替她回去看看父皇母后。
赢雾距海漠万万里之遥,去一趟即便乘云车也要半年多时间,来回一趟便需一年多时间。
沈时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去了少室山,打算后面两三年时间便待在少室山修炼。
离开了半个多月了,他估摸着小破孩儿该哭瞎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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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时在凝碧峰转了一圈没看见小破孩儿后,就知道有问题了,没有贸然破阵惊动谢家人,他采用了老办法。
谢呈正躺在在树上食不知味的吃着果子,突然被一个硬的像石头的东西砸了肚子,身子当即就歪了,谢呈迅速把手中的果子一扔,双手慌乱的抓住了枝杈,幸免了从树上栽下去。
两三秒钟的功夫他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待回过神来,就看见一个白尾巴尖钻进了他衣服里,紧接着肚子上就传来了又凉又滑的触感。
沈时用走的时候留下的异香秋水香为引,精准落在了谢呈的怀里,这时候他肯定这个阵法是双向的,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不出去。尤其是谢呈不会法术,四周一封,小破孩儿就被困死在这里了。
谢呈看着那一闪而过的白影,感受着熟悉的光滑,忽的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巴,喉中堵塞,一时难以发出声音,再出声时便哽咽了。
“……小蛇?”
沈时听着他声音不对,探出脑袋还没看清,立马被谢呈抱住,只蹭还不够,又在他脑袋上亲来亲去的,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砸着他脑袋。
沈时用尾巴尖抽了他五六下,对方才收敛,哭着诉苦:“你去哪了?我找你了好久都找不到你呜呜……不许再乱跑了呜呜呜……”
谢呈抱得紧,眼泪流到沈时身上还是热的。
小破孩儿好黏人啊。
谢呈托着怀里失而复得的小蛇,又是哭又是笑的同它说着自己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很枯燥的生活。
真的是很枯燥。
一个人在连只鸟都没有的山林中能做些什么呢。
磨石头,劈树,砍树,做竹筒,摘果子,剥树皮,晒果干……沈时两天时间见到的便是他全部的生活。
谢呈却说的津津有味,笑着和他仅有的小伙伴分享着这些时日的生活。
在沈时眼里,这比修炼还枯燥乏味。
可谢呈一直在笑,眼里淌着泪,嘴角在上翘,珍惜着和小伙伴重聚的美好时光。
笑的沈时都有些可怜他了,嘶嘶的回应了他两声。
他不需要真的说些什么,反正谢呈有超高的理解能力来解读,并且会极其兴奋的解读,对方一个人都可以玩的很高兴,他简单参与一下就可以了,省时省心又省力。
果然,谢呈对小伙伴的回应很高兴,回家的路上他嘴巴不停的说说说,沈时就贴着他热乎乎的肚子调息修炼。
“……看!这就是我路上和你说的我画的咱们俩的画。”
家里靠着墙的架子上,一块石头被竹子支着立起来,估摸着是谢呈从池水里摸出来的石头,圆润光滑的石头有巴掌大小,谢呈指着上面的刻画告诉它:“这是你,这是我,你在我怀里。”
复杂的构图,怪不得线条杂乱的什么都看不清。
沈时根本没报多大的期望,谢呈也知道自己画的有些失真,“我以后再摸索摸索就好了,第一次不太熟练。”
沈时对他上进心表示鼓励,点了点头,肯定他。
等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沈时被谢呈抱的紧紧的,等小破孩儿呼吸平稳了沈时才从他怀里钻出来。
谢雩的话只能解释的谢呈的出身,一点没涉及谢呈的奇特之处。
半妖而已,如何就能百毒不侵了?还有那日对方身上不寻常的热度,这些才是沈时最为好奇的,可这些都没有答案。
谢呈睡着不假,可他睡的并不安稳,他总怕一觉醒来今日的喜悦也是黄粱一梦,半梦半醒间就看见漂亮的月仙又坐在他床边。
银白色的长发,雪白的皮肤,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对方的白色的睫毛弯弯的如月牙。
他刚想出声,对方便消失不见了,能把心神都勾去的人消失后,谢呈才感觉到自己肚子上传来的重量,昏昏沉沉间安心的又睡了过去。
早上,谢呈意识稍微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肚皮上的小蛇,待摸到后,立马分享自己的喜悦:“小蛇,我昨夜又梦到他了。”
沈时:谁?
谢呈从床上坐起来,原打算好好和小伙伴讲讲对方的美貌,谁知话没出口,先震惊的张大了嘴巴。
他的屋子里堆了好几个来历不明的大箱子,而且单看箱子就知道不是凡品。
谢呈赤脚下床,没上锁的箱子被谢呈轻而易举的打开。
满满一大箱的衣服还有鞋子。
谢呈一愣,接着快速打开其他几个箱子。
谢呈的嘴巴都没合上过,他张着嘴巴,后退着坐在床上,被这天降的大馅饼砸的不轻。
“这些衣服一定是他给我的。”
良久,沈时听见他说道,沈时还是不知道他口中的他是谁,但下一句他就懂了。
“我不是在做梦,我不是在做梦……”谢呈小声的喃喃突然提高,他斩钉截铁道:“一定是月仙来了!”
“一定是我的月仙来了!”
沈时见他宁愿谢信是虚无缥缈的梦境都想不到谢家人来,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又有了几分新认识。
谢呈激动的翻看着箱子里的东西,一双眼睛,两只手臂都不够他用的。
“小蛇,看,好漂亮的衣服!蓝的,棕的,黑的……都是我能穿的!”
“还有书籍!他怕我无聊,特意给我的!”
“这把匕首上面还镶嵌着宝石!亮晶晶的!”
“剑!”
“啊,还有斧子,被褥!功法玉简!”
“月仙他送我好多东西啊!”
“小蛇,你快看啊!他真的来了!”
“我怎么能梦到那么漂亮的人,我应该早想到的,他是一定存在的!”
“他长得那么漂亮,还如此好心肠,他一定是天上的月仙!”
沈时听着他大呼小叫的,心里的情绪从最开始的那么一点点可以忽略不计的满足到不满。
小破孩儿!
这些东西都是祖宗我给你的!
还月仙!
呵。
蠢货!
活该被扔到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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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沈时耳朵都快被月仙这个两字磨出茧子了,可谢呈句句不离月仙两个字,基本上安置一件东西都要说上一句月仙。
等到收拾衣服的时候,谢呈眼中的光芒更甚,他每拿出一件都要试试,蟹青、石青、古月、湖色、铁灰、青莲、墨酱虽说都是深色系可各各色泽光丽灿烂,锦纹雅致。
“小蛇,这件也又漂亮又合适!”
沈时都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听见这句话了。
一模一样的话,适用于所有的衣服鞋子。
沈时觉得他准备的那些书是多此一举了,小破孩估计不认字,一样的话说十几遍也不嫌絮叨。
可谢呈句句都是真情实感,他上翘的嘴角一直没落下来过,在沈时实在听的腻歪的时候,终于,听见他说起别的话来。
“我身上这件衣服还是谢霖扔给我的,是一件法衣,不至于我发病的时候被烧坏了。”
谢呈脱下合身的衣袍,把它放在床上,不熟练却足够仔细的将其叠放起来,“他们说我有病。”
他看向床上的小蛇,对方直着身子,腹下的淡青色鳞片熠熠闪光,细椭圆形漆黑竖瞳看起来都让他感觉亲切无比,他低声再次重复道:“他们说我有病。”
“你记得吧?”
“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从水里把你捞出来,怕你被烫坏了,可你不识好人心,反倒咬了我一口。”
谢呈把叠好的衣服重新放在旁边,跪上半身趴在床上,凑近他可以谈心的小伙伴,“他们说那是因为我生病了。”
他定定的看着它,说道:“我没病。”
沈时同他对视,他那张戾气远多于稚气的脸上有着阴晴不定的可怖渗人,他看着谢呈扯着嘴角,用着一种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可他们都说我病了,我也就这么告诉我自己,我病了。”
谢呈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摸着它盘起来的背部,“很严重的病,像火烧着五脏六腑,现在越来越频繁了。”
“你说,真的有这样的病吗?”
他的手指头沿着中间那道青色滑动到尾巴上,沈时不自在的用尾巴尖扇打了他一下,谢呈识趣的收了手,他把手指放在了自己手腕的脉搏处,摸着自己皮下的青紫。
“经脉像火捻子似的,一点火星都能让它们引燃。”
“他们说我的病是因为我是半妖,妖族血液和人族的血液不融,它们在我身体里要分出高下,他们说只要我坚持下去,扛过去,二十年就能分出胜负。”
“你说。”
比夜暗,比漆黑的眼瞳直勾勾的看向沈时。
“他们怎么那么确定二十年就能分出胜负呢?”
静谧凝滞的气氛下,谢呈低头轻笑了声,他手掌按压着这床柔软被褥,耳侧碎发垂落在脸边,遮挡起阳光,“二十年,现在我已经十五岁了,还有五年,五年……”
“或许还用不了五年。”谢呈看着这些精美的绸缎,属于自己的绸缎,手指抑制不住的摩挲感受,“每当火星从我体内窜起的时候,谢家人就会把我提前关进他们设好的阵法里,免得我发病时烧了他们家房子,引起人注意。”
“但最近一年多来,那些火星子频繁出现,阵法消耗太快,他们就送我来了这座山,少室山。”来了少室山这座什么也没有的山峰。
粗粝的指腹摩挲在细柔布料上传来簌簌的声响,似乎勾起了织的细线。
“他们有针对我的阴谋,我弄不清,因为没实力,就像我逃不出这座山峰一样。”
“现在好了,我等了十五年,遇见了你,等来了奇迹。”谢呈将叠好的衣服放进箱子里,笑着举高双手,环视着屋内,万分喜悦的看着自己的小伙伴道:“你能进来这里肯定不一般!”
“你肯定是月仙的宠物!”
沈时:?!
沈时听见他说奇迹,遇见自己,直到倒数第二句时他还觉得小破孩儿聪慧机敏,现在一瞧,还是蠢货。
铁了心的把他当成一条蛇。
还给他虚构了一个主人。
愚不可及。
蠢货!
~(*\\u0026%#%《…@#¥%()——+
等到巷子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后,整间屋子出现了不协调的简陋与华丽。
一个木板做的床,上面放着缎面的薄被床褥。
一个立不稳的架子上,下层摆放着锋利无比的斧头,中层是宝剑,上层是书籍和功法玉简,至于架子上原本那些竹罐竹筒,毒水果和其他小工具被谢呈放在其中一个大箱子上堆积了起来。
至于那些暂时没出可挂的衣服被谢呈一件件的重新叠起来放进了箱子里。
谢呈归置这些物品时,沈时仔细听了遍他的脑补内容。
分析合理,毕竟他出现的突兀,通人言,肯定不凡。
但是,小蠢货得出的答案离谱至极。
他坚信他梦中的那个脸比月亮的人是月仙,是他的主人。
这位月仙不仅容貌出众艳妍,而且心底慈悲的给了他一堆功法玉简和衣袍刀剑救他与水火之中,为感谢他救了自己这条宠物小白蛇。
呵。
沈时听着冷笑连连,等着吧,非得让你跪在地上喊我祖宗。
全部收拾好已经中午了,谢呈一刻未歇,拿起一卷功法玉简就认真看了起来。
沈时懒得管他能不能看懂,自己修习自己的灵力蕴补。
谢呈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太懂了,他先通读了一遍晦涩的文字,才专心致志的一个字一个字的研读。
黎明前夕。
沈时正趴在他肚子上调息,突然感觉到谢呈体温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升高发烫,过于灼热的温度促使他迅速从谢呈衣裳里钻出来。
谢呈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丢下一句“我去水池,你先睡。”便跑的不见踪影了。
月淡星稀,银白的小蛇在草丛中穿梭而过。
沈时没有贸然凑上去,轸水毒没发作,他受不了如此高温。
和小破孩儿自己说的一样,火在燃烧着他的经脉,灼灼红色在黎明前夕的黑夜明亮刺眼,如雷电般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隐入水池下的云层。
忍耐所发出的声音极其细小,遥遥传到沈时耳朵里如同一头幼兽。
沈时猛然生出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来,他忍了三年,三年间轸水毒发作最狠的一次不过就是第一次和上一次,寸寸冰封,意识都被冻结。
“呃啊——”
随着谢呈忍受不住的嘶吼,赤红的火苗从他身上蹿起,远看竟如烈火焚身。
白雾蒸腾而起的霎时,他看见谢呈身上已然不着寸缕,沈时猛然一惊,他给谢呈的衣服不算凡衣,衣不沾尘,可防水挡火,只是和小破孩儿之前那件衣服比起来,他给的这些衣服显得颇为中看不中用。
什么火如此厉害!
他身形一闪,赶忙回到了屋子里,拿起了谢呈之前那件宽大的玄色衣袍。
谢霖给的。
特地给的。
沈时手腕一翻,手中凭空出现了一把匕首,他附带着灵力戳刺衣摆一处不起眼的小角。
一下已经有破的迹象了。
沈时心中有了思量,这件衣服特殊之处只在御火一方面,将御火发挥到了极致。
他用匕首割下那一个不足巴掌大口子,顺手又给小破孩儿拿了一套衣服。
再次来到池边时,周围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小破孩的嘶吼。
沈时没有贸然过去,空气的温度都在变得灼热,轸水毒没发作,以毒攻毒的法子不灵验,放下衣服后,沈时重新回到了屋子。
现在对外他和韦安一行人都回了海漠,贸然出现被发现的话只是得不偿失,他只能等半年多过后再好好问问。
湿热的空气到第二日午后才消散殆尽,傍晚时,谢呈满脸疲惫的进了屋子,他避开小蛇,倒在床上,感叹道:“它来的越来越频繁了。”
第二日,下了雨,屋外淅淅沥沥,屋内滴滴答答。
谢呈的木房子漏水了。
“这次的雨下的时间太长了,一上午了还不停。”谢呈抱怨道,他抱着自己的小伙伴,缩在床边一处暂时还没滴水的地方,看着水帘洞似的家。
床上的锦被早早被谢呈有先见之明的收了起来,然后和几个大箱子一起陷在泥泞的屋里。
“这屋子不能待了。”
沈时听谢呈说完,就见他两口一个吃着毒鹃果。
剩的果子本来也不多,谢呈吃的很快,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知道一个山洞,我带你去。”
他别了把匕首在腰上,拿了两卷功法竹简,把小伙伴往怀里一按,跑了出去。
虽说不是大雨倾盆,可下了这么长时间,外面大大小小的水坑无数,谢呈避着泥坑走走跨跨跳跳几步后发现衣服没湿,泥点子也没溅到鞋子上顿时放下心,一手护头,一手托着衣服里的小蛇,在雨中奔走。
水坑如鼓面被雨水轻轻敲击,又被他踩碎发出大声的扑答声响,同雨打树叶声一起合奏。
他看着谢呈拽着树枝,费力的往瀑布上面爬,听着泥土碎石从他脚下摔落的声响。
天空是乌压压的暗沉,阳光透不过云层,透不过茂密的树叶,抬头就是雨水灰暗。
谢呈见他探出脑袋来,笑着道:“很快就到了,你进去吧,要淋湿了。”
雨水顺着他的棱角分明的脸颊往下滑,又随着他太高手臂攀爬的动作往袖子里面倒灌,沈时头次觉得这种广袖衣袍如此华而不实。
他在雨水透不进来的衣服里摇摇晃晃的很长时间,摇晃停止时,他听见谢呈愉快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