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大臣,各有心思,免不了阳奉阴违。”康熙近乎冷漠道,“天下无人不可杀,天下无人不可用。你的兄弟血亲们,比起那些大臣来,至少有一层血缘。”
“胤礽,我今天讲的这番话,你要记在心上。”
“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有才干的人。哪怕是条狗,让它在那个位置上,于整个大局也是无损的。”
胤礽看着自己的皇父,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他的皇父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父亲,而是一位皇帝。
皇父皇父,皇在前,父在后。
康熙漠然的看着他,直叫他打灵魂里颤栗。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颤栗。
很多年后,他被幽禁,回想此时,他才发现,原来那是他的骨子里便觉得,自己永远无法成为皇父这样的皇帝。
巨大的恐惧与绝望攥取他的心神。
年幼的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所以很多年后,历经九子夺嫡,有了足够阅历的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皇父,君临天下,山河大地的主宰,一念生,一念灭,一念之间,流血漂橹千里。
他说:“是。”
康熙点了点头,因他年纪小,也不愿说教他什么,只问了他几句学业上的事,才让他下去。
康熙在位二十多年,他一天一天的经历,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
他拥有雄才大志,他拥有巨大的野心,碰巧,他足够聪明与勤奋。
所以,他比一般皇帝更懂得怎么做皇帝。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告诉太子——是他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来证明他们自己是能臣、忠臣、还是奸臣。但他们只会是支流,枢纽必须是自己人。
唯有他的孩子才是自己人。
因血脉而链接,团结一致。
他翻遍无数的书,看遍了历史,他十分清楚的知道。
皇族也不过是另一种世家大族。
只是,他父辈们千辛万苦打下来的江山,他凭什么拱手相让。
他拥有这天底下最大的野望,于是这世间一切仁义道德,又或是欲望,都无法困住他的脚步。
他终将以他的意志君临天下。
他不会像他的皇父一样,放弃皇位江山,出家当皇帝。
他爱这个世界,爱手中权利,爱由权利带来的一切。
或许,他是天生的帝王。
笑踏阴阳倚天地,手拿日月弄乾坤。
皇图霸业固我愿,山河大地我为主。
这天下,合该是他的。
九月,宜妃诊平安脉,诊出有孕在身。
康熙将宜妃从陪同南巡的单子中划去。
康熙去翊坤宫见她:“宁楚克,你好好养身子,无聊了去寻皇贵妃就是。”
宜妃点头:“奴才晓得的。”
康熙又道:“下回南巡再带你。”
“好。”宜妃笑着看着他,“奴才想请皇上南巡回来为奴才带样东西。”
康熙应下了。
“你说。”
她笑眯眯道:“奴才要皇上为奴才带回……皇上觉得最美的花。”
她说到这里,康熙已经明白她的小心思,点了点她的额头:“小滑头。”
康熙又说了几句劝她保重身体,不要担忧的话才离开。
等他走后,宜妃开口道:“画意,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要骗他。”
她喃喃自语:“皇上那么聪明,哪有人能骗过他呢?他如果被骗,一定是他自己甘愿的。”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皇上可以清楚的看穿她的小心思,她也知道皇上不会跟她计较这些。所以这些年来,她总是把握好这个度,痴缠撒娇。
她或许没有其他妃嫔那么聪明。但是,她一定比她们更讨得皇上喜欢。
她初次侍寝时,云雨毕,皇上看着她,捏着她的下巴,在恍惚间开口:“你该不顾一切的爱我,千万不要学她。”
她不知道皇上口中说的那个她说的到底是谁,一向蠢笨的她在那一回聪明了一次,她快速点头,答应了下来。
他是如此的英明神武,那般厉害,还是她的男人,她不爱他还能爱谁呢?
她真的很爱他,像月亮爱着太阳一样的喜欢。
她总是不够聪明的,她没有学到额娘和姐姐的那么多心思。
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额娘曾对她讲:如果你不知道这件事情该怎么做,那就按照你下意识的反应去做吧。
她这么做了,好运的得到了荣华富贵,像极了姐姐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她被他爱如珠宝,如珠如玉,捧在手心。
真是再好不过了。
皇上当年的口中虽有个她,但她感觉得到,皇上看着她时,满心满眼的都是她,才不是透过她在看谁。
她对皇上来说是独一无二的。
她笑着,愉快而满足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希望这胎是个小格格,她想养在自己身边。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十月,康熙开始南巡,带着后宫五位妃嫔,还有三位阿哥,老四因为年纪太小,并未带他。其余几位阿哥,因为同样的原因,也并没有带着。
十月十八日,康熙对河道总督靳辅说:黄河屡次冲决,久为民害,我要亲自去察视河工。
十九日,经宿迁到泗阳,住众兴集。
一路南巡而去,察看河道,越看,心中越有打算。
等到最后,康熙脑中已经定好计划。
随后便是归返。
除夕宴和春节可不能错过。
十一月,康熙在第一次南巡归途中,经过山东曲阜,亲诣孔庙参谒,并行三跪九叩大礼,特赐“万世师表”匾额,悬挂于大成殿,并决定重修孔庙。
此外,他还亲自撰写孔子、孟子、周公庙的碑文,以及孔子、颜回、曾子、子思、孟子的赞文。
最后,他当着百官的面道:“孔孟,圣贤之道也,天下人皆应尊孔儒之道,复其圣学。”
百官谒首:“圣上圣明。”
他又道:“以后,朕但凡离京出巡,都会给各地孔庙和学府写牌匾,以示尊孔崇儒之至虔至诚。”
百官再谒首:“圣上圣明。”
等康熙回燕京时,已经十一月底十二月初了,虽有政务在身,康熙也不忘派人给翊坤宫送去花种。
传讯的魏珠道:“宜主子,皇上说了,最美的花他带不回来,但带回了花种。明年,翊坤宫中定然很美。”
画意让人接过花种,领人谢恩,又给了打赏的银钱。
魏珠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奴才还有事,先走一步,问宜主子安。”
画意笑道:“是,魏公公辛苦了。”
待魏珠走了后,画意笑道:“皇上心里有主子。”
宜妃摸了摸肚子:“是了,所以才叫皇上给我带花种,若是珠宝玉石,过了也就过了,哪能天天惦念。”
她带了点儿小女儿的娇憨:“我就要他日日惦着我。”
画意故意笑道:“原来要花种是假,想皇上惦着主子是真啊。”
“你这讨打的货。”宜妃笑骂一句,到底不说什么,下午还赏了画意一碗甜汤。
另一边,康熙紧赶慢赶,赶完了政务,又提前打好招呼,让重臣在春节期间好好思考罗刹国和黄河的事,才停了政务,打算等年后再说。
今年除夕宴,德妃和佟佳皇贵妃一同因为身体不适,只吃了半宴。
二妃在宫中,不大出门,佟佳皇贵妃也比往年更少组局。
琉璃接了信,递给了乌玛禄。
信中写到,乌雅额参如今是从三品的包衣护军参领,乌雅魏武是正六品的护军校,乌雅岳色是从六品的内务府六品兰翎长。
乌雅额参也写到,孟得义公公每季会按时送来银钱,解了家中大部分困苦。
乌雅额参后又提到,她那小妹玛颜珠明年便要入宫选秀,想要问问她的意见。
乌玛禄看完后,叫琉璃收起来。
看了也就看了,还能怎么样。
乌雅家现如今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的,不说是一流家族,却也好过从前。
她对他们也不算苛刻了。
其他事,到时候再说吧。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必着急。
下午,万琉哈柳烟来见她,同她聊了几句,胤禛得了佟佳皇贵妃的允许,在莺哥的陪同下来见她。
两人又逗了会儿胤禛,万琉哈柳烟还叫自己的宫女去屋里拿了个布老虎给他。
胤禛一脸正经道:“我已经是一个读了书的大孩子了,不玩这些。”
一只手却抓得紧紧的。
乌玛禄对莺哥道:“你带回去,检查过后再给四阿哥玩儿,就当他万妈妈的心意。”
莺哥现如今也对她缓和了几分,至少没有最初的敌意,应道:“是。”
两人同胤禛说了几句,乌玛禄也提起几分精神,领着胤禛在永和宫走了走,才叫莺哥把胤禛带回承乾宫。
正月,康熙正式废除了“迁海令”,颁布了“展海令”,允许百姓出海经商。
这一政策致使赴长崎的唐船骤增三、四倍以上,互市之盛堪称空前。甚至清朝的部分商人还做起了转手生意,把从西方进口的布匹出口转销扶桑。
一时间,商业极为繁盛。
正月二十三日,为了彻底消除罗刹国的侵略,康熙命都统彭春赴爱珲,数日攻克雅克萨城,即行回师,留部分兵力驻守爱珲,另派兵在爱珲、墨尔根屯田,加强黑龙江一带防务。
二月十六日,纳喇贵人生了皇十女。
宫中共有三位纳喇贵人,康熙南巡带的是延禧宫的纳喇贵人,这位是翊坤宫的纳喇贵人。
按例送了赏赐,也抱走了孩子,送去给太妃养。
乌玛禄听闻后,没太在意,只是翻着书。
突然,她心口一痛,她捂着心口,有些茫然。
她脑子里转了转,叫来琉璃:“你让人去打听打听那三个孩子怎么样了。”
琉璃退下去,叫人去打听。
雅利奇已经到了永和宫,瞧见琉璃,快步上前,低声道:“六阿哥咳出血了。”
“什么!”琉璃睁圆了眼。
宝珠也听见了,问琉璃道:“那咱们还去吗?”
琉璃看着她:“去,六阿哥那里不去了,其他两处都去走一遭。”
宝珠忙点头退下。
路上,袁青青道:“宝珠姑姑,你同琉璃姑姑同为主子跟前行走,她怎么这般待你。”
宝珠道:“慎言。”
隔了一会儿,宝珠又道:“我为人蠢笨,若没有琉璃姐姐,还不知道是怎般天地。”
她警告她:“以后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袁青青应道:“是。”
琉璃这会儿也进去告诉了乌玛禄这件事。
乌玛禄深吸一口气坐下,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却还强撑着一口气道:“琉璃,你把偏殿收拾出来,于我做间佛堂。”
“是。”琉璃最后只是如是应道。
琉璃退出去,把事给赵严说了,赵严吩咐手下的小太监东奔西走,忙把偏殿收拾成佛堂。
琉璃这才进去,只是要三不五时出去看一眼,留着李巧儿贴身照顾乌玛禄。
雅利奇向乌玛禄说六阿哥的事。
雅利奇入宫一年多了,虽是个胆怯的人,却还是能说个清楚的。
雅利奇道:“六阿哥打除夕宴那日回来便不好了,太医来瞧过,说是可能误食了发物。”
“开了药,也吃了。看起来也好转许多,今儿个突然又咳了起来,还咳出了血。双儿姐让小春去告诉惠主子,让奴才来告诉主子。”
乌玛禄道:“琉璃,备轿。”
雅利奇忙跪下道:“不行,主子,小主子的病会传染人,您去不得。皇上来看过几回,不许咱们告诉您,这会儿也是因为小主子病重……求主子恩典。”
乌玛禄深吸一口气,问道:“是皇上说的?”
“是。”雅利奇怯怯的看了她一眼,“所以咱们一直也只敢告诉主子,小主子一切如常。”
乌玛禄强迫自己冷静:“你说老六这病会传染人?”
“是,已经换了好几个照顾的宫女。”
乌玛禄慢慢的吐出一口气,平静下来:“我知道了,你回吧。你回去看看惠妃怎么做的。若是请的太医不多,你就让尹双儿派人,以我的名义多请几个。”
她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如果惠妃没有派人告诉皇上,你们就走一趟,告诉皇上。”
“是。”雅利奇道,“奴才记住了。”
雅利奇退下。
乌玛禄自个儿坐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