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兰嬷嬷同琉璃勾兑后,不禁咋舌:“我还以为这永和宫上下,因着主子宽泛,便不成体统,如今听来,倒比太后那里,还严苛两分。”
琉璃笑道:“主子不爱管事,我这做下人的,只好多约着他们,别让他们惹出事来,搅扰了主子。”
“这般严的规矩,怎么还养出背主的蹄子。”
“再严的规矩哪管得住狼子野心呢?”琉璃又不咸不淡的点她,“好在主子心阔,并不计较。”
秋兰嬷嬷摆手道:“嗐,这宫里,还是按你之前的规矩吧。”
自后,秋兰嬷嬷也不提立规矩的事了,只是偶尔瞧瞧永和宫宫人做事,闲来无事和小辈们一起做些绣活儿、打打络子,说笑几句,清闲又快活。
算得上是颐养天年。
私下里,秋兰嬷嬷也将永和宫的事说给皇太后听,自然也把她和琉璃的对话说给皇太后听了。
皇太后听后,只是不悦的撇撇嘴,没说什么。
秋兰嬷嬷聊了几句闲,又道:“这永和宫虽也少不得人情往来,勾心斗角,却也的确要清静许多。”
皇太后听她说完永和宫的事,感叹道:“她命好。”
往后,皇太后也不再指点永和宫的事,也不曾把秋兰嬷嬷要回来,权当放在永和宫里养老。
秋兰嬷嬷入了永和宫,六宫上下只觉得是皇太后担忧德妃的身体,派人照顾,也不觉有什么。
阖宫上下现如今提及这位德妃,仅有的印象也是:德妃身子不好,不太出门。
余下的,便没有了。
活脱脱的,一个宫中隐士的形象。
甚至,就连永和宫的宫人,都不大掺和什么事,在各宫也没留下什么印象。
咸福宫,宝音感叹道:“要没这遭,我都记不起还有德妃这么个人。”
苏日娜接话道:“这永和宫主子跟会隐身似的,也不怪格格你不记得。”
宝音应了一声:“我前些日子去皇太后宫里,皇太后和我说了,我可以和德妃亲近些,也不知怎的,出来我就忘了。”
“现如今格格去也不晚。”
宝音坐着想了会儿,吃了一碗甜粥,才道:“算了,她就不是个爱见人的性子,我就不搅扰她了。”
苏日娜自然无可无不可的应道:“凭格格高兴。”
储秀宫,素真晃动着脚,问莲心:“你以前伺候过德妃,她是什么样的性子。”
莲心想了会儿,才答道:“是个好人。”
素真是真没什么心机,闻言点了点头:“我觉着也是,要真不好,佟佳姐姐怎么会时不时的照顾她呢。”
莲心看着自家主子一颗心全偏向了皇贵妃,不由心里叹气。
她这傻主子。
罢了罢了,傻人有傻福,有皇贵妃照看着,她自己再多盯些,又能出什么事呢?
各宫各有反应,不过难得的,都对德妃没什么恶意。
对一个不争宠的近乎没什么存在的妃嫔,有什么好有恶意的。
至于要讨好德妃吗?不用吧,讨好这样的一个妃子,倒不如讨好荣惠二妃以及其他各宫妃嫔来得有用。
乌玛禄的日子并不曾被搅扰,她日日在佛堂抄《药师经》。
她的身子不能久跪,便每日只盘腿分三次,各坐满一个时辰。前两个时辰,口颂《药师经》,以期老六能够身体安康;后一个时辰则颂《地藏经》,为夭折的女儿亡魂超度。
死者长已矣,生者尚加餐。
还是那句话,她不信神佛,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代,还能为孩子们做些什么。
五月初七日,宜妃生下皇十一子。
乌玛禄闻言让琉璃挑了礼物,宝珠亲自送礼去了。
后宫一片喜色。
乌玛禄却不曾为此有几分喜意,她花了更多时间在抄经上,有时候睡下了,也心绪不宁,要让琉璃点上烛,念一会儿《药师经》才是。
一来二去,好不容易养好些的身体,也迅速消瘦下来。
夜里,琉璃听见咳嗽呕吐声,侧身看见乌玛禄捂着帕子呕吐,琉璃忙从榻上起来,为她寻新的帕子。
这些日子,乌玛禄横竖睡不着觉,索性就叫琉璃暖床,和她一块儿躺床上,说些体己话。
累了,也就睡得着了。
换了新手帕,琉璃点头,又叫外面候着的李巧儿端来热水伺候她。
琉璃这才看见她手中的手帕上有一滩血迹。
乌玛禄咳血了。
琉璃捏着手帕,伤心的看着她:“主子,你万不能再糟践自己的身体了。”
乌玛禄这会儿倒也平静,道:“好了,你扶我起来,把床上收拾一下。”
琉璃把她扶到榻上,又那亵裤给她换上,带好了月经带,这才让李巧儿和新来喜姐一起换床铺。
等兵荒马乱过后,琉璃才扶着乌玛禄坐在床铺。
宝珠去请的值守太医也到了,给乌玛禄把脉。
值守太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娘娘身体亏空得厉害,气血两失,脾胃失调,忧思在心,郁结难解。”
他顿了顿:“往日是王太医给娘娘治病,臣恐药性相冲,还是等明日,王太医到后,再为娘娘开药。”
琉璃皱眉道:“主子如今这样,你哪怕开个安神的呢?”
值守太医苦着脸道:“实在是怕药性相冲,娘娘这是久病,一时半会儿……”
他不敢再说下去,乌玛禄自己接道:“一时半会儿不会有生命之危,琉璃,你别难为他了。”
值守太医谢恩:“谢娘娘。”
值守太医又说了些让乌玛禄放宽心的话才离开。
出了门,值守太医才对琉璃道:“娘娘小产了,姑姑要多加注意。”
琉璃惊愕。
值守太医才道:“本该对娘娘直言,但娘娘咳血,已是心力劳损至极,不敢再刺激她。”
琉璃强行定心,道:“我会注意的,劳你回去后也给王太医说一声。”
“是。”
如今离天亮也就差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王太医便会上值。
姑且可以忍忍。
值守太医行礼道:“不劳姑姑们走一趟,等王太医来了,我叫他来就是。”
琉璃递了他十两银子:“辛苦了。”
值守太医推而不收。
他们在宫里久了,自然知道什么银子该收,什么银子不该收。
值守太医离开。
琉璃入屋。
乌玛禄摸了摸小腹:“琉璃,其实我小产了,对吧。”
她轻声道:“这是我第二次小产。”
她的语气很平静,琉璃却有点儿难受,只低低叫了一声主子。
乌玛禄其实并没有琉璃以为的那么难过,她只是心上累了太多的东西。
“我也不知道,但是就这样吧。”她看着她,神色里带着疲惫,“好了,没有事的。”
她甚至还安抚的拍了拍琉璃的臂膀,叫她不要为自己担忧。
其实乌玛禄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做完了伤害自己身体的事。
她咳血了。
可你若要问她,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虽时时想要明心见性,可也实在太难了。
她收回思绪,看向琉璃。
她的神情太过平和,却叫琉璃看得越发难过。
乌玛禄顿了会儿,倚在榻上,平静道:“过些时间,我调节过来了,便也好了,勿为我忧。”
琉璃收敛好内心的酸楚,给她端来清茶漱口,又喂了点儿米粥,脸上带着几分挤出来的笑:“主子好生的,才是正理哩。”
乌玛禄有气无力的笑着:“吓着你了吧,你且放心,不会有下次的。”
琉璃勉强笑道:“是,是。”
她陪乌玛禄坐了一会儿,王太医带着小李太医进来,小李太医路过她时,目光长长的注视着她,只这屋中,没人看见。
琉璃避开,并不看他。
她把东西递给门口的李巧儿,让她端下去,这才进去。
宝珠见她回来,也没在意,而是听王太医诊断。
王太医颇为忧愁:“娘娘早些年便落下了病根,未能好生休养,又接连生子,虚耗身子。”
他顿了顿:“一直以来又忧思忧虑,更是加重了身子负担。”
“昨夜咳血便是心疾之故。”他把完脉,松开手,“心病还需心药医,还需要娘娘自己想开些才是。”
“好。”乌玛禄慢慢点头。
小李太医在一旁看着问诊,颇为认真。
王太医想了会儿:“这样,臣再开贴药,和之前的药错开吃,吃上三副,臣再来问诊。”
他又劝道:“还是那句话,臣虽开了药,但到底还要娘娘自己想开些才是。”
乌玛禄应下了:“行。”
她又问道:“六阿哥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王太医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含糊道:“老问题,小儿百日咳,一直老不好,赵太医他们正在翻书查方子。”
乌玛禄应了一声:“你上上心,回去后催一嘴。”
他出去开药,琉璃亲力亲为的跟出去了,宝珠留着伺候,小李太医也跟着出去了。
王太医一边念,小李太医写着,写完收笔,小李太医将药方递过去,一式两份,一份留着太医院备档,一份留着永和宫对照药的剂量。
琉璃接过药方。
王太医让小李太医出去,才低声和琉璃道:“姑娘这些时日做好准备。”
琉璃看向他。
他道:“我听他们讲,六阿哥要不行了,现如今也只是吊着命……”
琉璃心里梗得很,却还是点头,挤出笑来:“劳您费心。”
王太医迟疑了一会儿,几次瞥向门外,还是没有说出口,退了出去,拉着小李太医走了,小李太医走向永和宫门口,仍不忘回头。
王太医拍了他的肩:“收收心吧,德妃娘娘身边的人不是你能肖想的。”
小李太医叹了一口气,看着王太医:“师父,我心里有她。”
王太医怒其不争给了他背一巴掌:“你今儿个心里有王母娘娘也不成,走吧。”
两师徒离开了。
琉璃让李巧儿去抓药了,她自个儿进去伺候乌玛禄。
乌玛禄早早歇下。
她如今身体越发不好,去佛堂诵经和抄经的事也免了,只琉璃知晓六阿哥要活不成了,怕乌玛禄日后想起今日,心里愧疚,便也不拦乌玛禄翻看佛经。
延禧宫传来的消息,依旧是六阿哥那病时好时不好的。
好的时候,一顿能吃一碗粥。不好的时候,一点儿东西都吃不下。
乌玛禄心里惦记,叫琉璃把康熙赏给她的佛珠给六阿哥送去了。
尹双儿见着琉璃,忍不住哭泣:“我对不住主子。”
琉璃抱着她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她:“尽力就好,小主子殇了后,你和雅利奇就回来吧。”
尹双儿羞得以袖遮脸:“我对不住主子。”
琉璃劝她:“主子良善,不在意这些。”
尹双儿哭道:“正因为主子良善,所以我心里更是愧疚。”
琉璃又只得劝她:“你只管好生照顾小主子就是。”
尹双儿闻言,虽还是哭泣,却也缓了几分内心悲苦,伺候六阿哥越发尽心尽力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琉璃才离开。
灵云远远瞟了一眼,回头给惠妃说了这事。
惠妃按了按额角,灵云见机上前为她按头。
惠妃把人都撵出去了,烦道:“偏她受宠,个病秧子,连带生的孩子都是病秧子。”
她不悦道:“我也没对那孩子做什么,偏他连着病,病了几年,没一年安生的,不知死什么时候。”
外面有人叩门。
“什么事?”
“八阿哥来了。”
“主子歇下了。”灵云替惠妃答了。
惠妃这会儿才略微畅快些,口中还道:“他跟他额娘似的,是生来磨我的。”
灵云这会儿不好答话,只好一直给她按头。
惠妃缓了会儿,等心中的恶气出去了,她才道:“叫太医好好给他瞧病,莫要少了药,像我苛刻他似的。”
“主子良善。”灵云道。
“去吧去吧。”
灵云领命出去了。
惠妃自个儿坐着,慢慢喝茶平复心情。
她是喜欢孩子的,可那孩子活脱脱个病秧子,常常连门也不出,喝药比吃饭还多。
她养他几年,见面的次数,十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她这哪是养了个孩子,分明是养了个祖宗。
偏皇上对这位祖宗关心得紧,每每来宫里,必会问起,比问胤禔还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