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她便想将手中茶杯砸了,想想又作罢,将杯子放回原位。
下午,胤禔回来,向她说完今日学的功课,又给她提起,今年巡幸塞外,皇父打算带他和太子一起去的事。
惠妃笑道:“那你要好好表现,赛过太子去。”
“好。”胤禔一口答应。
早些年,他还会说几句,太子聪明勇武,学业不差的话。
每每这时,他额娘便会骂他:“你没他能耐,那就多花时间去学啊。他看一本,你看十本。他看到一更,你看到三更啊。”
骂完了,又会抱着他哭,口中念叨着我的儿。
那时,她的眼泪滚烫的落在他肩上,落进了他心窝。
他的额娘哭泣着向他道歉:“我的儿,要是额娘出生世家贵族就好了,便不用你受这般委屈。你才是长子啊。”
她哭着:“他额娘家世比我好,做了皇后,地位便比我高了一头。她的儿子生来便是做太子的,我的儿子便要生来给她儿子做奴仆吗?”
“我的儿啊,是额娘没有本事,对不住你,不能让你当太子。”
泣涕涟涟,痛不欲生,似乎要将一颗心都扯出来给他看,喂给他吃才是。
打那之后,他再也不曾违背过自己的额娘。
他笑道:“今日做赋,先生们夸我写的不错。”
惠妃骄傲道:“我的儿自是不错。”
胤禔顺口问道:“六弟弟还没好吗。”
惠妃厌道:“他得了遭瘟的病,就让永和宫的人伺候他就是了。你和他们可不许去。”
她道:“尤其是你。”
胤禔应下:“我不去,就问问。”
惠妃放下心来,打量着自己的孩子:“我儿真是英俊。”
胤禔无奈的喊了一声:“额娘。”
惠妃想了想:“你如今年岁也大了,有没有喜欢的宫人,又或是喜欢什么样的,额娘给你相看。”
胤禔如今十五岁,也到了通人事的时候。若是得皇上宠爱,早些挑个嫡福晋也没什么。若是没有合适的,现如今挑几个房里人备着也是正理。
即便有了孩子,也是庶出,除非生母抬了位,否则迈不过嫡子去。
倒也没什么要紧。
惠妃此举并不算孟浪,要知道,如今的皇上可是十三岁就娶了仁孝皇后。
惠妃如果不是怕胤禔早通人事,误了学业,也不会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件事。
天大的事,也比不过绵延子嗣。
胤禔听得这话,想了想:“我瞧灵云姐姐就挺好。”
灵云惊得一身汗,直接跪下道:“主子,奴才不敢,不敢。”
惠妃初听不喜,后来想想,却又同意了:“额娘把灵云训好了,再给你送去。”
“好。”胤禔谢她,又紧盯着她,“额娘可不许为此罚她,是儿子喜欢她的。”
惠妃瞪他:“你这没心肝儿的,难不成额娘是恶人?”
她转了语气:“快去读书吧。”
胤禔退下。
这会儿灵云还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惠妃闲闲的看着她:“行了,瞧把你吓的,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灵云只一味认错:“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惠妃笑道:“行了,起来吧,你跟了我一场,我也给你指个好去处。”
灵云不敢不听。
惠妃叫她上前,打量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我打算把你送到胤禔屋里去,做个房中人。”
灵云不敢说话。
惠妃笑道:“瞧你紧张的,你好歹跟了我一场,我也不会难为你,说了给你指个好去处,你瞧你这样。”
惠妃说着自己的打算:“等以后他出去开宗立府,我便让他立你为妾室。”
她拉着灵云的手,恳切道:“你跟他,帮我看着些他。莫要让那些狐媚子先生下孩子,以后名声不好听。”
这话便是许了她在嫡福晋没进府时,掌管家之权。
说到这份上,灵云知道自己逃不掉了,心里酸涩,有话想问她,却也问不出口了。
心情激荡,落下泪来,口中却道是:“奴才记下了。”
“我再替他挑两个好的。”惠妃让她下去,“你好好收拾收拾。”
惠妃叫来身边的宫女紫烟扶着自己,走了一趟钟粹宫。
钟粹宫中,荣妃听了她的来意,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原是这个。胤祉年纪尚幼,我打算等过些时日再给他定。姐姐先给胤禔定就是。”
她又笑道:“到时候免不得请姐姐和我一起为胤祉相看。”
惠妃笑道:“我原也是这个打算,这不来请你和我一起相看吗。”
两人定了事,因只是小事,还是走明面,让人告知了佟佳皇贵妃一声,佟佳皇贵妃身体不适,只派莺哥传讯,说是让她们自己挑选就是。
这会儿,今年内务府秀女刚入宫不久。
两人定下后,便让身边人去了趟,把今年刚入宫的秀女带来了。
一一过了眼,果真只点了两个。
一个是李云,李浩山之女。
一个是魏佳佳,包衣阿琳之女。
再加上个钱灵云。
共三人,足够了。
即便不够,以后再添就是。
惠妃让内务府那边儿送了个教养嬷嬷来,管教管教这三人。
教养嬷嬷,教的便是男女之事。
四月,待她们学了个囫囵个儿,便急急送到胤禔房中去了。
如此着急,只因惠妃怕那胤祚不知道死在什么时候,如果送去晚了,叫皇上知道了,难免对她和胤禔不喜。
不值当的。
几人去了胤禔宫中。第二日,钱灵云便梳了妇人发髻,惠妃见状只是笑了笑,赏了她一对镯子。
惠妃的打算果然也没错,康熙二十四年五月十四日,胤祚殇,时年六岁。
死讯将七天前,宜妃生下一位阿哥的喜悦都冲淡了几分。
康熙派人来收敛,依旧例,停棺于寺院,僧人为他日夜诵经祈福。
等棺材走了,惠妃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就对他好些了。”
紫烟忙道:“哪干主子的事了,是他自个儿没福分。”
惠妃沉默了一下。
她有点儿想灵云了,还是灵云体己些。
永和宫,乌玛禄闻得消息,捻香的手顿了顿,复又插进香炉里。
她近乎自言自语:“我那时,要是再虔诚些就好了。”
万一……他就能活下来呢?
琉璃猜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只道:“主子身子不好,已经尽力。勿要久哀,小心身体才是。”
乌玛禄发了会儿呆,才回神,对琉璃笑道:“你放心,我无事的。”
她盘腿坐在蒲团上,不再念《药师经》,而是念《地藏经》。
她小产之后,下红之症经了几月调养,已经好了大半,气血也补回来了些,不再唇色煞白。
她是真真切切的在好好养身体的。
琉璃也才没那么担心的。
琉璃备着汤药,等乌玛禄一会儿喝。
晚间,康熙来看她,绝口不提胤祚的事,只是同她说些闲话。
他道:“妞妞如今也大了,我打算给她取个名儿。”
乌玛禄配合道:“什么名。”
“如意。”他神情温和的看着她,“不需要安宁太平,只需要她事事如意,按她自己心意生活。”
那是父亲对女儿最真挚的祝愿,跟地位没有关系,跟家国天下更没有关系。
他只是由衷的希望,他的爱女,能万事如意,没有忧愁。
乌玛禄看着他,目不转睛。
“你在看什么?”
“奴才在看,爷定然是个好阿玛。”
康熙脸皮抽抽,难得有些羞窘,却还是咬牙道:“我本就是个好阿玛。”
乌玛禄含笑点头:“嗯,爷说得对。”
康熙看着她的笑靥,伸出手摸了摸她消瘦的脸颊:“你该多笑笑的。”
他抱住她:“额林珠,你要开心些,不然孩子们看见了也不会好受。”
他同她话闲:“萨满说,人死后,灵会跟在最亲近的人身边。佛家说,好人会去净土。可我想,不管去哪儿,他们都不愿意看你不开心,糟践自己。”
乌玛禄温柔的看着他:“奴才知道的,奴才不会作贱自己身子。”
他说:“你要好好的,咱们还会有更多的孩子。”
乌玛禄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康熙才离开。
他走了,乌玛禄又坐回去抄了会儿经,才歇下。
她同琉璃道:“说起来,许久不见柳烟了。”
琉璃道:“万主子有孕在身,怕主子知晓后心里难受,便不来了。”
乌玛禄闻言只道:“这是好事,你给她送些东西去吧。”
“是。”琉璃又道,“承乾宫那边儿来人,说明天把四阿哥送来一日。”
乌玛禄点了点头:“你准备好东西。”
“是。”
琉璃其实什么都打点好了,这会儿只是支会乌玛禄一声。
琉璃给万琉哈柳烟送了些东西去,过了又叮嘱她身边的宫人道:“这些衣物用具,你自个儿过过水再用,莫染了灰尘。”
宫人应下了。
万琉哈柳烟拉住琉璃,同她商量:“德姐姐一向待我宽厚,她有的都会分我一些。我心里谢她。只有件事,还劳你去问问她,她之前应我的还做不做数。”
琉璃客气的笑道:“万主子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奴才该怎么问。”
万琉哈柳烟把宫人撵出去了,才道:“你主子前儿个答应我,把我孩子养在她名下,她若还愿意,还得劳她出出力。”
她恳切道:“不论她愿不愿意,她都是我姐姐,我心里都记着她对我的好。”
琉璃干笑道:“万主子说得哪儿的话。”
她也不说应不应,只是退开一步,出了门。
她虽没有应,回去却还是告诉乌玛禄了。
乌玛禄记得这事儿,也就应下了。
第二日,胤禛来见她,同她说了会儿话,又说起自己在尚书房的事。
他苦道:“先生们教的东西,我总是不懂,哥哥们却时常被先生们夸赞。”
他不高兴道:“佟妈妈让我多看看书也就懂了,可先生们说的时候,我还是不懂。”
乌玛禄闻言,往他手心里放了两块儿糕点,叫他分别咬一口和咬去一半。
她拿起两块儿糕点给他看:“你明白了吗?”
胤禛摇头:“不明白。”
乌玛禄笑道:“你就是这块儿咬了一口的,你哥哥们是这块儿咬了一半的。你比他们入学的晚,自然比不上他们。”
乌玛禄道:“你知道怎么让两块儿糕点一样大吗?”
胤禛把咬了一口糕点的拿过来,吃掉一半,道:“这样。”
乌玛禄眉眼弯弯:“对了,所以你佟妈妈让你多学多看是对的。”
胤禛点头。
乌玛禄摸了摸他的头,含笑道:“我听闻有这样一句话:书读百遍,其义自见。你多读几遍,若实在不懂,再去请教先生。”
胤禛纳闷道:“为什么不能先去问先生。”
乌玛禄还是拿糕点举例:“你觉得它好吃吗?”
“好吃。”
“喜欢吗?”
“喜欢。”
乌玛禄眉眼弯弯,温柔得很:“可是额娘不喜欢它,觉得它不好吃。”
胤禛不高兴的把糕点塞在嘴里,跟仓鼠似的。
乌玛禄并不指责他,而是道:“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对书的理解不一样。你是这样想的,可别人是那样想,若是一开始就去问,便是抹去了你自己的想法,只留下先生的想法。”
胤禛听得半懂不懂。
乌玛禄拿起糕点:“要让你自己去尝尝这个糕点,你才会知道好不好吃,你自己喜不喜欢。如果我一开始告诉你,这糕点不好吃,那你就会下意识的以为它不好吃。可也许你是喜欢的呢?读书也是这样的道理。”
胤禛大抵听明白了,他说:“所以还是得像佟妈妈说的那样,多读多看?”
乌玛禄点了点头,又教他:“你佟妈妈惯来为你好,遇见事了,你多听听她的。”
胤禛应下了。
乌玛禄拿了本《千字文》给他打发时间。
乌玛禄本身不是个多热切的性格,也没有太多的心力和小孩儿闹,这样就挺好。
她倚在榻上翻书。
胤禛翻累了,靠在她膝上睡着了,琉璃拿了薄毯给他盖上。
乌玛禄让她们都下去了。
李巧儿在屋外站着直乐,笑意怎么都忍不住。
琉璃低声打趣道:“怎么,又给你寄信了。”
李巧儿带点儿炫耀道:“嗯,还给我寄了根簪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