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国政后,康熙终于歇息,独坐良久,决意去毓庆宫看看太子,却赶上有侍卫被太子鞭挞。
康熙看向他。
太子胤礽不惧,向康熙行礼后道:“他忤逆我。”
康熙接过鞭子,鞭挞于侍卫,冷声道:“太子为国之储君,岂是你能忤逆的。”
消息传到慈仁宫,太后不得不让人叫来康熙。
太后道:“我知你因你皇祖母和孝懿皇后过世而心中悲苦,可哪有这样教导太子的。”
康熙坐了会儿,才回话:“我给他,也要他接得住。”
太后看着他。
“身为太子,若是轻易就为外物所动,登上皇位,也只会是暴戾之主。”康熙意味深长道,“登上帝位之后,他所受到的褒扬赞赏和顺从,会比现在多十倍百倍。”
太后叹道:“正是如此,才该教他做个明君,哪有这样的。”
康熙却不赞同:“他是我一手教导大的,我知道他不是个暴戾的孩子。即便一时间被权势所迷惑,他也能够很快走出来。”
他向太后解释道:“要让他什么都吃过见过,等他当了皇帝之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能够平常对待。没见过大海,才会觉得河流也宽广。”
“儿子若是一直管束着太子,让他循规蹈矩。不能有一步差池。那等到儿子去后,他当了皇上,还没了我这个束缚……皇额娘知道到时候的太子……到底是一如既往做个明君圣主,还是会因无人管教而狂悖无道?”
康熙叹息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儿子通读史书,也曾看隋炀帝在隋文帝有力掌管朝政时恭良温俭让,之后却暴戾无道。”康熙束手道,“儿子自登基以来,没有一日不是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唯恐先祖留下的基业毁于我手。既然如此,又怎能让着先祖的基业毁于我的儿子呢?”
德妃有句话是说对了的。
他爱太子,为之计远。
只他身为帝王,不仅要考虑太子,还要考虑更多东西。
太后闻言沉默了下来。
她虽有心想要为太子说话,却也不得不承认康熙说的对。
康熙见太后难以释怀,缓了缓语气道:“这只是小小的考验。”
“如果他没法走出你给的……小小的考验呢?”太后艰涩的问出这句话。
“如果他做不到,那就只能废了他。”康熙平静道。
“他是太子。”太后不得不提醒他。
“他以后也会是皇帝。这大清江山不能毁在我手里,也不能毁在下一个皇帝手里。”康熙再次重复道,“我会给他很多次机会的,皇额娘请放心。”
太后沉默半晌,才道:“希望你记得你当初发的誓。”
她提的是当初太皇太后逼他发的那个誓。
康熙闻言,心中厌恶。
他做了太久的九五至尊,他不喜欢有人逼迫他。
只因为这个逼迫他的人是至亲,所以才作罢。
他强忍心中厌恶,仔细思虑这个他不止一次思虑过的事。
在两个至亲的接连离去,宜妃的不解,德妃的背离后,康熙日日夜夜的思考了很多事。
他更加成熟稳重,也更加具备帝王的威严和思绪。
他更加体味到了他是皇帝。
他问她:“如果我所有儿子中,只有德妃的孩子最适合当皇帝,皇额娘也还要阻拦吗?”
皇太后不能回答。
康熙见皇太后如此,只是行礼后告辞。
皇太后看着他的背影,带了几分苦笑:“他比他皇父更像是个皇帝。”
那兰图默不作声的为皇太后换了盏茶。
康熙虽这样问皇太后,但他是极为重情之人,到底有些不安,恰逢新宫殿建成。
于是在十一月初,他谕告大学士、内务府总管等:“朕因皇太后所居宁寿旧宫,历年已久,特建新宫,比旧更加弘敞辉煌,今已告成,应即恭奉皇太后移居。可传谕钦天监,敬谨选择吉辰,礼部详考典礼以闻。”
大学士领命下去,准备典礼一切相关。
康熙忙完政务,不知不觉间行至永和宫,在外面站立良久,最后去了永寿宫。
钮祜禄贵妃见康熙来了,同他说了几句话,不论是说宫里的事,还是提及老十他们,他都始终兴致不高,便提及了章佳敏若。
“奴才宫里有个章佳贵人,她惯会跳舞,前几日说要奴才给她看看,她新学的舞还有哪儿不足。这会儿正赶上皇上来了,皇上不如也一块儿看看?”
康熙记得她,那是个生得美丽又灵慧的女子。
康熙点头,算是答应了。
钮祜禄贵妃便叫来了章佳敏若。
章佳敏若到了后,听钮祜禄贵妃一说,便笑道:“奴才才学了几日,要是在贵妃姐姐和皇上面前丢丑了,可不许笑话奴才。”
康熙扬扬下巴:“跳吧。”
章佳敏若跳了起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这是汉人女子的舞蹈,她跳动间,举止颇为优美,并不是她口中的只练了几日。
康熙神色缓了缓。
等她跳完,向她招了招手。
章佳敏若走近。
康熙将手上捻动的珠串赏了她:“你跳的不错。”
“谢皇上赏。”章佳敏若盈盈行礼。
康熙提了一句:“你刚柔并济,不如学一学汉人的剑舞。”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康熙感叹了一句。
说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什么像样的剑舞。
章佳敏若微微摇头道:“奴才不敢。”
康熙初闻言还纳闷不已,脑子一转,便想到了袁青青的事,他挥挥手,让章佳敏若下去了。
随后,康熙这才起了点儿兴趣,和钮祜禄贵妃说起了宫中的事。
他道:“老十来看你没有。”
“素真儿前些日子领着他来看我了。”
“这小子。”康熙感叹了一声,“他上回还问我,他怎么有两个妈妈。”
钮祜禄贵妃垂目道:“大抵是哪些不长眼的背地里给他嚼舌根了吧。”
康熙细细的打量着她的神色:“大概吧。”
康熙在钮祜禄贵妃处用了晚膳才离开,夜间翻了章佳敏若的牌子,一连宠幸了三天。
而后宫中新进的几位妃嫔各有宠幸,早些年进宫的妃子,康熙大多只是去她们宫里坐一坐。
康熙有回走到永和宫了,最后又走了段路,入了承乾宫。
承乾宫中,胤禛和胤禩依旧为孝懿皇后守丧。
康熙问过他们的学业后,又问过他们各自的额娘。
胤禩道:“儿子前几日回去见过额娘,额娘一切安好。”
胤禛道:“儿子前几日去见额娘,姑姑们说额娘还是在吃药。”
康熙张嘴欲言,最后只道:“叫你们额娘多注意身体。”
两人齐道:“是。”
康熙让他们下去了,自己坐在承乾宫中发呆。
这大雪下了一日,衬得承乾宫中越发没几分人气了。
他好像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不管他来多少次承乾宫,都再也见不着她了。
娇蛮聪慧的她,体贴灵慧的她,狡黠心机的她,行将就木的她。
他忍不住作了悼诗,曰:
淅沥动秋声,中心郁不平。
离愁逢叶落,别恨怨蛩鸣。
寂寂瑶斋阁,沉沉碧海横。
玉琴哀响辍,宵殿痛残更。
他坐了一夜。
人生已是半百年,写尽颓唐尚未完。
他能做的,不过是一声长叹。
他后来翻了几回章佳敏若,章佳敏若果然灵慧,也学了剑舞,比给他看过。
她如此知情识趣,康熙也没什么不喜欢,加上他已下旨立佟家二女佟苍雪为妃,只待明年正月就入宫。
他虽惦念着孝懿皇后,但这宫里若有个佟家的女儿,不论是他,还是他舅舅佟国维,都会放心些。
至于佟苍雪,能入宫做妃子,是她的福气。
何况,她是他的表妹,他也自是会待她好的。
不过钮祜禄家毕竟不能轻忽,虽不能给钮祜禄贵妃更多的荣宠。不过考虑到章佳敏若是钮祜禄贵妃的人,他索性封了到章佳敏若为嫔,权作意思意思。
十二月初一,康熙思来想去后,下了口谕,封章佳敏若为嫔,让梁九功去通传声。
梁九功去了,绕了一圈儿才回来,见永和宫依旧是闭着宫门,不大见人出入,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脚步都没停一下的离开了。
也没有册封,只是一句话的事,到底比正式册封的差了点儿味。
只她毕竟是钮祜禄贵妃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阖宫上下还是都送了贺礼。
琉璃自也是替乌玛禄提前准备好了,只待乌玛禄发了令,便派人送了贺礼去。
而另一边儿,礼部那边儿忙于皇太后迁宫之事,早准备好了章程,于是于十二月初四日下午,仪仗全设,康熙率王公,内大臣、侍卫等行礼,皇太后移居宁寿新宫。
乌玛禄知道后,派人送去了庆贺乔迁之喜的礼物。
这宫中处处皆是人情往来,好在有琉璃在,乌玛禄省了不少工夫。
十二月初七日亥时,袁青青生下皇十四女,等她生完孩子,就被拖到了宗人府。
原先伺候她的宫女早就去慎刑司受刑了。
那孩子由嬷嬷抱走,暂居于咸福宫偏殿。
不过康熙并没有明说这孩子以后由谁抚养。
宝音素来是个聪明人,不愿意沾染是非。
众人也不愿意接手这烫手山芋,有意无意的忽视了这孩子。
乌玛禄惯来是个聪明人,她虽然爱把人往好处想,而却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一个刺王杀驾后妃的孩子,亲娘又没有护在身边,当爹的又浑然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怕底下人心浮动,未必能够好好照顾。
且不论袁青青和康熙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这孩子却是全然无辜的。
她无法帮袁青青,却可以帮一帮这孩子。
思来想去后,她便叫琉璃多费费心,叫人多照顾些袁青青的孩子。
琉璃跟着乌玛禄这么久,自是知道乌玛禄的性子,得了令,略微考虑后,便亲自走了一趟咸福宫,让照顾这孩子的嬷嬷和乳娘上上心。
这些嬷嬷、乳娘们,得知自己伺候的是这么个主,心里介怀得很。免不得没有那么上心,只要这孩子不死,怎么都好说。
就算死了,这宫中也多的是夭折的孩子。只要到时候查出来跟她们没关就好。
这会儿被德妃身边的大宫女提点了两句,便忙不迭的保证自个儿一定会多加注意。
琉璃惯知这宫中人的秉性,听她们这么说,也不信,只牙尖道:“我可不管你们嘴里说得怎么好听,但凡小主子出了什么事儿,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跑不掉。”
她这态度,只招得她们连说不敢。
她走后,有嬷嬷呸了她一口。
那嬷嬷骂道:“下作的小女昌妇,得了主子宠幸,便觉得高我们一等,还不是个下人。”
旁人拉她:“你呀,少说几句吧。”
旁人看着她两,也不打算掺和。
她们可没那个胆子去骂主子身边的奴才。
同是奴才,有些奴才也比别的奴才高贵些。
有嬷嬷得了机会,出了咸福宫门,把这事儿说给了一个小太监知晓。
宗人府中,袁青青被拷问,在得了康熙的允许后,甚至上了刑罚,袁青青依旧一言不发,即便痛到不断流泪,她也不曾说过什么。
没有办法,宗人府大臣叫人把曾伺候她的宫女押到她面前,那宫女鲜血淋漓,身上没有一块儿好肉,看她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咬下她身上的肉。
袁青青扭头,压根儿不屑于看她。
那大臣厉声道:“你不在乎一直伺候你的宫女,难道你也不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
她疯笑道:“我恨不得那孽种去死。”
不然他们以为她为什么要选择这个时机刺杀康熙,因为她宁愿去死,也不想给康熙生下孩子。
康熙不配!
他祖宗欠了这片大地几万里的血海深仇,他配个屁。
宗人府大臣没有法,只好让人继续给她上夹棍。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是会感到痛的,然而她痛到尖叫,也不愿意求饶,仿佛只要一示弱,便会损了她祖上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