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回想起月前陛下叫人传来的密信:
良王乱,瓜州探,卿可缓缓归。
过了瓜渡河,便是瓜州,这也是他回京城不走官道,反而要绕远路从瓜州走的原因。
段迁出身贫寒,是皇帝从刚登基开始就一手提拔上来的宠臣。
这样的君臣关系摆在明面上,无人不知他和皇帝是捆绑在一起的。
两人密切相关。
他的动向有的时候就代表着皇帝的旨意。
为了不让有心人察觉圣意,段迁只好一路乔装打扮,不暴露身份。
这一举措也让他偶然发现了一个秘密。
那就是墨依依,楼蝉衣。
想起楼蝉衣,段迁的眼神才落到悦宁身上。
那位西岚曾经的嫡公主埋伏在俘虏的队伍里,扮做这个女人的妹妹。
小公主一路上狠辣有余,心计却不足,说话做事露的马脚太多,甚至他一路上还多次见到她对兵卒下杀手。
本来打算除掉这位亡国公主的。
可是……
想到什么,段迁轻笑一声,抬头看向洞外的黑夜,双手放松地撑着膝盖,看上去有种胜券在握的怡然自得。
西岚那些还没有被他揪出来的旧部,或许可以靠这个小公主……
引蛇出洞。
现在杀了她,未免太浪费了。
女人不安地翻了个身,本来平躺着的人侧过来,正对段迁的方向。
段迁能看到女人的眉毛蹙着,似乎心事重重的。
收回视线,大掌触摸上自己修长的脖颈。
皮肤上有一层薄汗,手摸上去潮湿黏腻,在这个偏僻河流下游的山洞里,盛夏的夜晚明明是冷悄的,他却觉得浑身燥热。
喉结下面的这个位置刚刚被女人的唇碰触过……
心颤。
是当时跟他无比羞恼的感觉。
男人的眉间不免多了丝忧愁。
墨悦宁,
你也是对大晋别有用心,虎视眈眈的人吗?
……
一夜未眠,初晓才有困意爬上脑海,段迁只支了胳膊小憩一番。
悦宁倒是真正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身上还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一觉睡醒,天光大亮,周围除了躺在大石头上的她自己,再没有一个人了。
段迁不知道去哪儿了,不过衣服还在,他应该不会走远。
通过昨夜,悦宁也知道这人算是个君子,真的丢下她不管的可能性很小。
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悦宁这时候才感觉到胸腔和鼻腔里都难受的一阵阵闷痛,胸口好像喘不过来气。
“咳!咳!咳!”
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睡了一觉,昨天溺水造成的不适才拖延着,到今天才真真切切地缓上来。
悦宁叹了口气,把盖在身上的衣服扯到一旁。
她这几天好不容易才把身体将养好了一点儿,现在跳了个河,就又打回原形了。
这么病歪歪的,实在太妨碍悦宁做任务了。
而且就算是个小感冒,在这古代说不定也能要了她的命。
行军的路上,也没有给她卧床休养的条件……
悦宁想到这儿就一个头两个大。
难受的拍拍胸口。
吃一堑长一智,
这一遭,悦宁也意识到,计划和谋算就是能奏效,她现在也必须把自己的肉体凡胎考虑到计划范围之内。
下次可不能这么生猛了,不然小命真给她玩儿完了。
“你醒了?”
高大的男人从山洞外面走进来,逆着光走到洞口的时候,出声问她。
“咳!咳!咳!”
回应他的,还是几声剧烈的咳嗽。
男人闻言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大步走过来,一只手扶着悦宁的腰让她坐直了,另一只手贴在悦宁额头上。
感受了一下温度,片刻就放开了。
走到洞口,把丢下的东西拿过来,一边递给悦宁,一边道:
“你先喝口水,温病未除,要多休息,等你缓过来,咱们再去找队伍。”
悦宁接过用一片大叶子盛着的清水,愣愣注视着男人。
苍白的脸上,是受宠若惊的神情。
就好像这世上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一样。
“段万,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段迁对上女人的眼,有些迷惑,据他这些时日的暗中观察,这个女人简直聪明绝顶,自从上次病好之后,她已经能靠着心机在周围的一些大兵中间混的如鱼得水了。
现在怎么会问出这样愚蠢的问题呢?
段迁撇开眼,冷冷道:
“丢失俘虏是大罪。”
没有直接回答女人的问题,却比直接回答了,说的还要清楚和冷淡:
救你,不过是怕丢了俘虏,被上级责罚。
小狐狸宁眉尾偷偷一挑。
好吧,这个世界的反派不吃这一套嘛。
如小鹿一般期待的眼眸暗沉下来,悦宁的语气从小心翼翼转变为嘲讽和冷淡,把手里的水重新塞回段迁的手里:
“哼!也是,我们这些西岚的战俘,在你们大晋人眼里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说着就把手边段迁的衣服丢还给他。
微微屈膝,还是敷衍地道谢,不过语气里完全没有感情:
“多谢恩人救命之恩,贱婢不敢误了几位官爷的行程,我们现在就走吧,咳!”
说着,难受得实在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女人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倔强极了。
段迁抿了抿唇,套上自己的衣服,就要扛起女人一起走。
悦宁挣开他的双手:
“多谢,不必,我自己能走。”
段迁视线落到女人和自己都光着的脚上,她的脚上有好几处结痂的伤疤。
两人的鞋子都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
这外边儿又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他一个大男人,数年累月地带兵打仗,皮糙肉厚,尚且觉得此地难行。
这个女人要是走出去,脚肯定得废了。
二话不说就把女人扛到肩上,见女人还在挣扎,便不客气地说:
“官妓的脚不能废!”
女人立刻消停下来,不说话了。
段迁心里一紧,他不是那个意思啊喂!!
“对不起!我……”
一个我字含在嘴里半晌也没下文。
他没有和人做解释的习惯。
悦宁有了这个认知。
段迁鼻子里呼出一口粗气,他自己把自己说气了。
这些被充为官妓的俘虏就是缺胳膊断腿儿的也跟他没关系,他只是……莫名其妙不想让这个女人受苦。
可一张嘴,他奶奶的,怎么就这么毒呢?!
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要想把自己这张嘴给锯了。
女人安安静静地被他扛着,就像哑巴了一样,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挂在段迁肩膀上,悦宁保持着面条一样软趴趴挂着得状态,只能倒着看见男人宽阔的后背。
说实话她还病着,这么个被人抗的姿势难看还难受,不过……演出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后面才好玩儿。
家国大仇,痴男怨女,这样攻略起来才有意思嘛。
不过,好怀念以前的小世界被公主抱还有能骑大马的快乐时光呀。
钢铁毒舌别扭大将军什么的,要让他变成铁汉柔情,可得慢慢来呀。
他们刚好被水冲到了另一边的岸上,重新找到队伍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成功渡河了。
似乎是已经打算不管被河水冲走的俘虏还有段迁这个莫名跳河的大胡子。
一行人已经离开河岸很长一段距离,还是段迁顺着众人的脚印才找过去的。
被救回来后,五个俘虏被严加看守,推车小哥旁边比平时多站了两三个人,悦宁要下去推车也不被允许了。
她躺在车里被颠簸着,昏昏沉沉的,还好众人不知怎的,准备在瓜州多停留一段时间,悦宁才有机会把伤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