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是一片庞大的地下城区,坐落在皮尔特沃夫周边蜿蜒的沟壑与峡谷之下。交错层叠、腐蚀老化的排烟管网中泄露出各色烟尘,将上方射下来的光线过滤成诡异的颜色,在祖安工坊的有色玻璃之间交叉反射。祖安和皮尔特沃夫曾经是联合统一的,但现在却分裂开来,各成一派。虽然祖安一直都笼罩在雾霾遮蔽的暮色中,但这里的繁华热闹却不让分毫,这儿的居民包罗万象,文化异彩纷呈。
皮尔特沃夫的财富也带动了祖安的发展,让它成为了头顶那座城市的黑暗镜面。许多运往皮尔特沃夫的商品最后都辗转流入了祖安的黑市,有些海克斯科技发明家可能会觉得地上之城给他们施加的限制太严格,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会发现自己的危险研究在祖安颇受欢迎。对于不稳定技术和鲁莽产业的放纵式开发,让整个祖安的大片地区都遭到污染,生存条件也变得越来越危险。剧毒的废水淤积在城市的下游地区,但即使是在这里,人们依然能够设法生存并繁荣灿烂。
————————————
厄加特曾一度是诺克萨斯强大的处刑人,但这个让他为之杀人如麻的帝国,最后却背叛了他。铁链束缚着他,并迫使他在一个新的地方懂得了力量的真正意义——祖安地下深处的监牢矿坑——“沉钩”。后来的一场灾难让祖安城中混乱肆虐,厄加特也借机破土而出,在祖安的地下犯罪世界傲视群雄。曾经奴役他的铁链,现在是他折磨猎物的工具,他会用枪火洗礼自己新的家园,肃清那些不配苟活的人,将祖安铸成一座痛苦的熔炉。
————————————
我们在祖安的街道上飞奔。路边的管道和彩玻璃全都变成了模糊的残影,仿佛满街满巷的灰霾和雾霭都被肆意涂上了油彩。佐丽在我左边,头发打结,身上披挂着生锈的匕首,但她的笑容却隐隐透出了满面尘垢下动人的美貌。跟在她身后的是白仑克,带着他装满荧光颜料的喷雾器,和他装满鬼主意的头脑。殿后的是屎裤子,任何人见到他都觉得对得起屎裤子这名字。但他是我们的屎裤子,任何时候都对得起自己的裤子。
他高喊一声,将我们帮派的名字送进了翻滚的烟雾中,宣告着这属于我们的夜晚。
“地沟骑兵!”
我们狂笑一声,跟着应了一遍。我们年轻,活得尽兴。没什么能阻止我们。除非你能先追上我们,可现在我们还在飞奔。
这座城市似乎也在驮着我们向前,滑向更深的地方,远离刚刚被我们洗劫一空、倒在血泊中的地沟拾荒者。他的银轮还在我们的口袋中磕磕碰碰。不仅有乐子而且还有油水。我们正在前往黑窄巷,祖安心脏地带的市场。
“你说他们会把微光酒卖给我们吗?”佐丽问。”捅了那个地沟垃圾以后我得润一润。”
白仑克轻蔑地笑了一声。”在窄巷,小孩儿也能买到微光酒——还能买到小孩儿呢。”
“你俩闭闭,”屎裤子吼了一声,从后面追到前排。我从没见过他这么紧张,一双眉头正在渐渐紧锁。”没听见不对劲吗?”
我眯起眼望向深邃的黑夜——毕竟耳朵没法眯起来,除非安装了增强体。”我啥也听不见,”我耸耸肩。”连个瘟疫鼠放屁的声都没有”。
“所以我说不对劲,”屎裤子低声喃喃。
接下来的寂静......压得我们喘不过气,似乎比我们头上灿烂闪耀的皮尔特沃夫更加沉重。
我们拨开浓雾慢慢走进市场,却看到了倾覆的小推车,车轮还在有气无力地转悠。摊位上依然摆满了各种新奇货,但摊主全都不见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臭,让我想起了刚才的地沟拾荒者——这股味道呛得我眼泪直流,可刚才看他被放血的时候我什么反应都没有。
然后我们看到了满地尸体。许多尸体身上都戴着炼金男爵的徽章。他们全都被撕成了碎块,散落在染得通红的石子地面上。
一场屠杀。
“这活儿够脏的呀,哈?”白仑克一边轻松地笑着,一边搜起了死人的口袋,小心地摘开零碎的肉块。”看来我们赶上大减价了。”
佐丽却一个劲儿地发抖。”有人......在那边,”她轻声说道,指向空场另一侧,一根管子正在喷出一团新鲜的炼金云雾。那里就是恶臭的源头。味道越来越浓烈,冲击着我的所有感官,甚至让我的耳朵也跟着轰鸣。”是......个人?”
“不是......”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绿色的帷幕,轻声说道。”不完全是......”
一个巨大的身子,机械腿上带着许多枪口,粗暴地接在躯干的肉身上,就像机械工把两根管子焊在了一起。单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就让我仿佛被烫了一下,只想抱头鼠窜。它一只手举起一个明显小很多的人影。那个人在炼金云雾中艰难地呛咳、徒劳地扭动着。那怪物嘲弄着他,话音就像是机械的摩擦声,让我的肚子也跟着翻江倒海,感觉随时都要屎尿齐出。
“这就是你要的,”这声音难以辨别。它一边咕哝,一边将那人的脸粗暴地按进了管道的裂口中,炼金云雾包围了他们。”吸进去。接纳它。”
那个人继续挣扎着,双腿在空中乱踢,力道却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只有他的机械增强手臂依然在抽搐,反复地执行着他脑中最后的绝望指令。
黄铜的光泽迎面一闪,那具尸体砸中了我。炼金男爵,只有这个身份的人才用的起最新款增强模组。这应该是猩红男爵。地上七零八落的尸体也都是他的人。
曾经是他的人。可现在......
“我们得走了,”我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目光撇下眼前的惨状,转身搜寻我背后的朋友们。但我看不见他们。雾气从管子里滚滚涌出,剧毒的绿色云雾让我越来越喘不上......喘......气......
快逃。我们必须逃。
我可以听到佐丽、白仑克和屎裤子慌乱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就在附近。我伸出手想抓住任何人、任何东西和我一起逃。但周围只有身体坠地的闷响,还有喷雾器罐子在石子路面上的滚动声。
白仑克。一个念头差点儿打垮了我——白仑克已经没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那个怪物支撑起庞大的身躯迈出云雾,一条披着铁甲的巨腿踩在我旁边,接下来是另一条腿、然后又一条——流淌着炼金物质的软管暴露在外,突出的枪口依然冒着烟,和周围的尸体一样热气腾腾。
我嗓子眼里一阵反酸,就像这空气一样苦涩。我要死在这儿了。
那个怪物抓着我的脖领子,将我拎到和他目光平齐。那是一张恐怖的脸,因为那是张人脸,也是他比全身上下最接近人类的部分了。他的毒气面具泛着幽光,泵着不掺空气的炼金物质,而他的眼睛不知为何泛着更明亮的光。若有所思。当他看出我的恐惧时,那双眼睛似乎微笑起来。
“祖安之子。你叫什么名字?”他咆哮者说道,将我贴的更近了一些。他的口音很重,但我听不出来自哪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在轰炸着我的毅力。每一个字都灌满了憎恨的力量。
我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他狂笑起来。”那个男爵,你认识他吧?和许多人一样,他想要统治这座城市,把无数人打入深渊,挖掘这......”他猛吸一口气,搅起了气旋。”......这悲惨的痛苦。现在他已经不存在了,杀死他的正是赋予他无上权力的东西。但是你,你这只臭耗子,在这肮脏污浊的家园里,反而活了下来。那么,你来说说,谁更强大?谁才有资格活下去?”
突然,我摔向地面,砸在了我朋友们的身上。他们颤抖着,咳嗽着,就像刚才那位男爵一样。屎裤子正在口吐白沫。而佐丽......我含住泪闭上眼,不愿看到她的下场。
“滚吧,”那只怪兽说。”告诉这座城你是怎么活下来的,男爵是怎么死的。你是我的见证人,千千万万里的头一个。”
我犹豫了一下。
“滚!”他怒吼一声。随后我看到了佐丽,她正在啜泣,用最后一丝力气伸出手求救。我不希望这一幕成为她在我心中的最终回忆。我希望记住的是她的微笑。哪怕是现在。
但我又开始飞奔了,在祖安的街道上飞奔。
你能想象那种感受吗?肺里像着了火,上气不接下气。我突然意识到,我的尖叫其实正是它要我传出去的口信。
我活了下来。我的朋友们却没有。
我有资格活下去。
我必须活下去,恐怕不按照他所说的去做,去告诉这座城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去告诉这座城,炼金男爵是怎么死的,去告诉这座城,我是这头怪物的见证者,我会死的更加悲惨。
天呐,是怎样的魔鬼才能铸造出这等生物,我已经无法呼吸,每跑一步都好像要把肺部空气抽干似的。
而就在我即将离开那里离开这条巷子的时候,我看到在巷子尽头有一个紫色的高大身影在等着我,他手里那把锈迹斑斑的砍刀沾满血污。
我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