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王府的小世子司徒长鹰到了适婚年纪。
这位小世子不学无术,成日流连酒家茶会,是出了名的纨绔,却依旧俘获了易州一众女子的芳心,只因他的样貌,实在是世间一等一的绝色。
——其父当朝九王爷司徒易峥乃是当年天盛京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更因其当年师出药王谷而获得“雪庐公子”的美名。
其母殷如歌更是当年倾绝天下的美人,连北地乌石国当年的喜塔腊王子,都曾亲赴天盛求娶美人。可惜抵不过九王爷十年深情。
小世子偏生热心肠,性子爽朗好友,故而所到之处,必然惹出一段段桃花。
可惜他自小便同平西将军府的嫡出二小姐绥颜订了亲,易州万千女就算芳心暗许,也只能暗暗藏着。
——开玩笑,绥家二娘子可是易王妃钦点的世子妃,谁敢再去冒犯那个位子?只不过盼着那世子妃进门后,傍个侧妃姨娘妾室之类,后半辈子也不愁富贵了。
毕竟,易王妃可是手里掌着恒源大陆十分之三财富的殷老板,哪怕从她的头发丝上截一点儿下来,也够普通老百姓一辈子的安乐了。
所以天下人都暗暗羡慕那平西将军府的二小姐,也暗暗好奇那位平西将军府的二娘子,究竟是何模样。
*
平西将军府邸,花园莲花池边,万众瞩目的绥家二娘子绥颜正悠闲地喂鱼。
但见那小姐十五六岁,将将及笄年纪,一身橙色的锦绣罗裙将她亭亭玉立的身姿勾勒得越发明丽。
她的手里托着一只青碧色的描金瓷碟,时不时拈些鱼食丢进水里,惹得池中红鲤争相抢食,好不快活。
喂得差不多时,便将手中碟子递给身后的丫鬟桑落。抬眼却见桑落一脸悻悻然,绥颜打趣道:怎么了?谁又欺负我们家桑落了?告诉我,我好替你教训他去。”
“快别说教训了,这位咱们可惹不起。”桑落接过瓷碟搁在桌上,将一块洁净的白帕子递给绥颜。
桑落满面愁容,绥颜却不以为然,这京里怕是没有她不敢惹的人。
“不知是谁?”绥颜轻笑,说出来,也好让她惹上一惹,否则这古代小姐的生活实在是乏味得紧啊。
“可不就是易州那位?”桑落接过绥颜拭了手的帕子,递上一盏茶,瘪了瘪嘴道。
易州那位?绥颜立刻知道桑落想说的是谁了,不过就是她那个未婚夫,易王府里的混世魔王司徒长鹰罢了。取了个好名字,便如同撒欢了的鹰一样管不住翅膀,到处惹事儿,每每从易州传出些奇闻轶事来。
“这回他又干什么了?”绥颜随口问道。从小到大,光是听他的故事,她的耳朵就快长茧了。
“上个月不是听说他喝得烂醉,为了抢个花魁竟把整个醉烟楼给点了吗?”桑落拧着眉头,“这个月,又听说他趁着酒劲儿把易州司马都尉的长子给打瘸了……小姐,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您啊?”
听了丫鬟的话,那小姐面上的神情仍旧不见什么波澜,反而轻笑着,慢悠悠地吐出四个字来:“如此,甚好。”
“甚好?!”桑落惊了,“小姐,您未来的夫婿都纨绔城这样了,您还觉得……甚好?!”
她没听错吧?
绥颜从边上取过早就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擦手。帕子上一朵鲜艳欲滴栩栩如生的白玉兰花,针脚细腻,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瞧着红鲤鱼们的欢脱样儿,绥颜笑而不语。她身为平西将军的女儿,却因了母亲和易王妃是挚友的关系,尚在腹中便同易王府那个小世子定了娃娃亲。
也正因如此,她自小就必须以世子妃的要求来要求自己,过了十多年被人安排的生活。若是这小世子上进努力,她便也只能做个贤良淑德的贤内助了。
管理家庭操持内院,一辈子锁在那小小的四方院子里——那可不是她向往的生活。
可如今这小世子纨绔,她反倒不必担忧了。到时候就算她嫁了,给他物色些声色犬马之物,塞几个女人进府,若他能识趣懂事,她与他便可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去——这才是她想要的。
桑落更愁了。
她并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想法,只想着这未来姑爷自己不顾声名便罢了,怎么好拖累自家小姐呢?将来小姐要是嫁了过去,可怎么办呀?
“这两日酒馆生意如何?”绥颜打断了桑落的愁绪,却又勾起了桑落另一番心事。
“小姐,您可别提了,”桑落道,“这鲁国公盛家的酒庄总是同我们作对,每每您酿出一种新酒,他们很快便开始仿制,而且出卖的价格总比咱们的低一些,如今咱们的生意可是越来越做不下去了。眼看着再有半年您和夫人的三年之约就要到期,到时候交不出三万两银子,您可就得离开酒馆,嫁给那个纨绔世子爷了呀!”
若说那个世子爷是个稳妥之人,小姐嫁了也就嫁了,可……却是个那样靠不住的纨绔。
“如今账面上还有多少银子?”绥颜问。世子爷的事情实在不是她最关心的。
“小姐您有所不知,虽然这些年咱们是挣了不少,但咱们酿酒光是置办材料酿酒就要花上不少银子。如今因为盛家酒庄的故意打压,咱们的存货还屯了不少,都砸手里了。虽说这酒陈年便是佳酿,但眼看着存货越来越多,现银就越来越少。这账面上的银钱,抹去零头,也就只剩个六千两了,离咱们的三万两,还差得远呢!”桑落担心道。
六千两……这么少啊。
绥颜沉吟半晌,问:“城西那片竹林你去瞧过,觉得如何?”
“瞧是瞧过了,都是极好的毛竹,只怕这京郊再没有比张老汉家的竹子养得好的了,”桑落道,“只是不知怎么回事,那竹林里常年毒蛇环绕,惹得大家都不敢进去。那盛家酒庄素来以卖竹叶青为主,自然也看上那片竹林,却也因为那毒蛇而退避三舍。就这样的地方,小姐您问来做什么?”
绥颜不答,反而问道:“可曾问价?”
“咱们家是不曾问过,但听说盛家去问时,那张老汉一口价五千两,说是一两都不能少的,盛家嫌贵便未曾买下。小姐……”桑落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您不会是想要买下那片竹林吧?”
“明日就买,”无视桑落惊呆了的表情,绥颜吃着手中的千层翠玉糕笑道,“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也让盛家尝尝被超越的滋味。”
“可是小姐,那可是整整五千两啊!”桑落试图劝自家小姐。这六千两去了五千两买片毒蛇环绕的竹林,小姐这是疯了吗?!
“不,咱们还要多给,”绥颜却道,“问问张老汉,若是还由他来替咱们养这竹林,每年他要多少钱。不论他开多少,只要不超过一千两,咱们照价给他便是。”
“小姐……”桑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小姐这是要把全部家底都押进去啊!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话间绥颜便打了个呵欠,随即起身朝屋内走去,徒留桑落一个人对着满池活泼的红鲤鱼,风中凌乱。
*
易州城郊,两匹快马恣意而行。
其中一青衣少年,左手缰绳右手马鞭打马随意,腰间一只青白玉的精致酒壶,一张大气而棱角分明的面容惹得这郊外的青山绿水都好像又生动了几分,正是易王府的小世子,司徒长鹰。
另一人身着白衣,亦是生得不错,只是不同于司徒长鹰的飒爽,浑身上下倒是透出几分儒雅气度来。
加上腰间挂着的一把精致白玉笛,所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便是他了。
司徒长鹰瞅了瞅几乎同他并驾齐驱的少年,扬声笑道:“想不到子域一介书生,竟然纵马与我不分上下。这要是传出去,我这世子爷的脸面可往哪儿搁啊?”
马上公孙景瑜不禁失笑:“墨衡可是说笑了,你这易王府世子爷的名声早被你有意败尽了,还差这一点吗?何况,你此番赌的可是天星阁阁主善老先生的墨宝,我若是不加把劲儿,岂不是辜负了你这一番好彩头?”
“哈哈哈!那你可要抓紧了,善先生的墨宝千金难求,我可不会让你!”司徒长鹰爽朗笑着,“驾”得一声,座下爱骑立刻撒腿跑出去老远。
公孙景瑜瞧着司徒长鹰恣意纵马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亦跟了上去,徒留身后尘土飞扬,春光无限。
赛马的终点设在易州城外最高的普应山半山腰上,一处天然的空地,是他们常来之地。一棵不高的松树上,用红绳挂着一只色泽鲜艳的红蛇果,便是此番赛马的目标了。
眼见还有百步之遥,两位少年便纷纷弯弓搭箭,以志在必得之势几乎同时射出!
只听“嗖嗖——”两声破空之响,其中一箭正中蛇果!另一箭偏了些许,射在了松树干上。
“你瞧!果不其然又是你赢!”司徒长鹰似乎有扼腕叹息之意。
公孙景瑜却收了箭:“知你故意让我,不过那既是善老先生的墨宝,我可也不还你了!”
言罢两人都笑,勒马休息。
一黑一白两匹良驹踏着小碎步,微微喘气。马上两位少年目光放远,竟将整个易州城尽收眼底。
云雾缭绕之间抽身看来,竟与平时置身其中感觉不同。
“能和子域这么恣意纵马,真是一件快事!”明朗的阳光耀在司徒长鹰棱角分明的脸上,好看的眸子明亮堪比星辰,光洁的额头挂着细汗,尽显少年活力,“怪不得前人都言春风得意,都喜马蹄踏花。如此逍遥自在,无牵无挂,何乐不为?”
“知你喜欢潇洒,”公孙景瑜笑道,“世子爷这么多年,可不就这么逍遥的吗?”
“可这种日子,眼看就要到头啊,”司徒长鹰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失落,“今次一过,还不知道还能有几番这样的痛快呢!“
“怎么?你要进京?”公孙景瑜侧目。
他和司徒长鹰自小一起长大,也从来知道他这个挚友因为身份特殊——易王嫡长子,易王府的世子,朝廷忌惮,终有一日要被召回京城,名为仕途,实为对易州的牵制。
毕竟易王曾是当年太子的不二人选,易王妃又是掌握了天下十分之三财权的殷老板,易王妃的父亲更是西北拥兵四十万的征西大将军——如此家世背景,自然树大招风。而如此背景之下的皇孙,便自小命运身不由己。
这也是这位小世子把自己装成个纨绔的原因了。
可惜无论他如何装模作样,到底逃不过入京为质的命运——只有司徒长鹰入京为质,牵制易州,朝廷那些人才能稍稍安心些。
司徒长鹰轻笑一声:“太祖母思念,我如何能不进京?”
“原来打的是这个由头……”公孙景瑜无奈,“怪不得你连善老先生的墨宝都送了我。”
“不过,到底太后偏爱易王,皇后又在宫中,你就算进了京,日子也不会差。”公孙景瑜嘴上这样安慰,心里却仍旧不免担忧。
易州一向是易王的领地,就算暗中有些凶险,到底只是些小打小闹。若是进了京,没了易王的庇护,司徒长鹰必然处处掣肘。虽有太后和皇后以及殷家在京,但到底在京没有根基,此一去竟如探虎穴。
“你就放心吧,”司徒长鹰倒是乐观,好像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皱眉似的,“何人能奈何我吃喝玩乐?他们请我入京,我的日子差不差我是不知道,但想必他们的好日子不多了。”
一句话把公孙景瑜逗乐了:“有你这话,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司徒长鹰重重拍了拍公孙景瑜的肩膀:“不过话说回来,我还要在京都等着你金榜题名呢!”
“你别不是让我进京给你收拾烂摊子吧!”公孙景瑜一语拆穿。
“哈哈哈!”司徒长鹰爽朗笑着,不置可否。这些年,他的确没少让公孙景瑜跟在他后面收拾烂摊子。
“别说我了,”公孙景瑜打趣,“说不定,是我先讨一杯你的喜酒喝呢。毕竟,你绥家的那位小娇妻,还在京都等着你呢。”
“你可别提!”司徒长鹰赶紧讨饶,“你又不是不知那是母亲的意思。她同那平西将军夫人要好,打小便给我定了个亲,我可没答应!”
“怎么?婚约都下了十几年了,难不成你竟要悔婚不成?”公孙景瑜半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