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时分,长龙般的队伍走上了京杭公路,视野又变得通透清晰起来。
视野里,能够看到的房子,不少都被炸掉了烧掉了。
视野变得清晰,似乎让每一个行军的军人们眼睛变得更加灼痛。
这种灼痛,不仅来自眼睛,更来自于内心。随着视野的清晰,每一个人内心的灼痛也变得更加清晰。
行军的队伍里,有不少人还是第87师261旅原来的“老人”。第87师、88师、36师原属最高统帅部警卫师,后来才先后改编扩编成三个师。警卫首都的部队,自然与一般部队不同,他们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情怀。作为最受南京方面青睐的部队,第87师在南京驻扎多年,全师上下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感情,这种感情无异于对家的情感。
行军的队伍里,林振堂听到有一个中校参谋军官对身边警卫营的新兵说道:“这里是孝陵卫,以前就在这里驻扎过操练过,唉--,现在……。”
林振堂从那声音里听到了难以割舍的情感,听到了痛彻心扉的惋惜。
想到这么多国军官兵浴血奋战,想到这么多国军官兵身埋他乡,林振堂内心生出了迷茫:“人人都在流血,人人都在拼命,为什么这仗还打得这般糟糕?为什么?为什么?”
跟着队伍行进,林振堂脑海里飘过一个又一个疑问。
现在,这里还是一片寂静。这寂静,并非意味着和平与安宁,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清醒地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周围的焦黑与气味,时刻都在告诉大家这里,还是日军航空兵轰炸的范围,随时都会面临日军的狂轰滥炸,因为现在已经天明。
林振堂带着五连紧跟着第87师261旅旅部行进,似乎他们就是这个旅部的警卫营连一般。对于这份殊荣,林振堂在内心不知道骂了多少次陈颐鼎,但是为了五连有一个好的去处,他不敢对陈颐鼎表现出有丝毫的不满。
林振堂看着陈颐鼎把命令一个接着一个下达,不得不佩服这个将军的指挥有方。
第521团留在了中央体育场休息待命,第522团在钟灵街休息待命。而林振堂带着五连则与旅部及直属部队在孝陵卫休息。
安排好部队,陈颐鼎便带着参谋主任准备进城找师长沈发藻受领作战任务。临行前,还专门带上了林振堂,并让他带上一个班的士兵随行。
对于陈颐鼎的这个安排,林振堂微微不解,又不好询问,只好带着疑问一路同行。
来到中山门外,林振堂看着眼前这座雄城,悲观地忖道:“唉,小鬼子这就要打到首都啦!也不知道这座城能不能挡住日军的飞机大炮?也不知道究竟能够挡住几个月?”
这个念头从林振堂脑海一过,他便意识到自己的悲观,暗暗告诫自己似乎不该这样,看着身前这一众人员,忖道:“难道他们……,其实,对他们这些靠近中山门的人来讲,谁又不曾这样想过?”
中山门城门紧闭,城门外侧还用麻袋装着泥土堆积而上,仅仅留下了一个了望孔。看到这紧闭的城门,林振堂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暗自猜测城门里面是不是应该也堆满了装着泥土的麻袋,只有这样,城门才不会成为防线的弱点而被敌人突破。
林振堂不知道陈颐鼎现在算是镇江警备司令,还是第71军第87师副师长,也不知道该是称呼他陈司令还是陈副师长。但是,他现在看到眼前的城门,便猜到这个陈颐鼎没有那么容易能够见到他的那个沈师长。
因为自落单以后,林振堂一直担心被收编吃掉,一直抱着强烈的戒备心态,加上陈颐鼎强行收编五连,并“草率”地把五连派出去打夜战搞突击,这让林振堂对陈颐鼎这员猛将没有丝毫好的看法。
现在,看着陈颐鼎要吃“闭门羹”,林振堂非但没有丝毫的幸灾乐祸,反而内心暗暗着急起来。
林振堂没有想到,这个看似防守严密的南京城,这城外的防守阵地却是如此草率,一个并不齐装满员的第261旅开到城下,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却连上级都见不着,连具体的作战任务都无法受领,这算什么事啊!这怎么不让人怀疑这个城防的军事部署?
“喂--!站住,你们哪个部分的?”
第87师参谋主任倪国鼎自报家门答道:“我们是第71军第87师第261旅,这是我们陈副师长,现在要进城找沈师长受领作战任务,还请开门放行!”
“不行!报告长官,南京卫戍长官部有令,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一个老兵声音严厉地说道。城楼上有数个头戴德式钢盔的国军士兵,他的左臂上戴有黄色臂章,“卫戍”两个黑字突兀可见。
“这位兄弟,我们是接到师部的电报才从镇江连夜赶过来的,还请开门让我们进去,否则贻误了军机大事,那可是要军法从事的!”倪国鼎面色微凛,声音也变得冷厉起来。
“对不起!长官,还是请回吧,没有长官部的命令,任何人禁止通行!”城门上那个士兵并没有被倪国鼎的话语给吓着,仍然面不改色地大声喊道。
经过一番交涉,看到城楼上卫兵态度仍然是那么坚决,陈颐鼎满脸无奈,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便说道:“算啦,快,返回孝陵卫!”
就这样,一行人匆匆离开中山门,径直向孝陵卫而去。
跟着陈颐鼎匆匆行走,林振堂内心生出不好的感觉。他不时回望这座雄城,想到在镇江司令部撤退前听到的看到的,不由地后背都冒出了冷汗。
民国首府南京,东南环山,西北绕江(长江),可谓钟灵毓秀之地。这座美丽的城市,北接黄淮平原,溯江而上又西连江汉平原,直追天府之地,顺流东下即是富饶的长三角。自古以来,水陆交通之便,让南京成为大江南北的要津、山海东西携手的重镇。
但是,面临日军汹汹而来,从城市保卫的战术层面上来讲,南京无异于一块绝地。南京的水运之利,却变成了国军后退无路之困,当下实为日军侵略者行船之利。东南虽有山环抱,却无地势之险,不足以形成战术上可靠的屏障。而对于日军来讲,日军增兵不断,占尽兵力优势,挟淞沪会战胜利之势,有船坚炮利、全面制空之优势,南京形势极其危急。
在国军军官中,不乏有识之士。林振堂早在上海医院的时候,便听受伤的军官们讨论分析过上海、南京地形地势和军事形势。而因为一开始便参与淞沪抗战,林振堂自然知道保卫上海又何尝不是保卫南京的道理。听到他们的分析,加上抗战的经历,他同样清楚地知道,实际上从上海西至吴福线、澄锡线两道梯次配置的国防工事,还有从上海至西南的乍嘉线、天目山,又何尝不是拱卫南京的战略缓冲地带。
“唉--!只是,这些战略缓冲地带早已被沦落敌手。”林振堂内心长长地声叹息。
看着这一座雄城,林振堂隐隐地感觉到,这南京城似乎真的就是那些军官争论之中的一处绝地,但是为什么上面非要死守南京这座孤城绝地,或许有他们不得已的选择。但是,这个选择,却让当下的南京城变得更加冷酷无情,却让这个冬天变得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