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蓝色的马车在街市上悠悠前行,相比于萧允昭的随意,宫落云则是极为规矩的坐在下首。
偷偷的觑一眼,街市上灯火的光透过半开的车窗恰恰洒在他的面上,让他不似平时那般刚硬淡然,却多了几分柔和。
“在看什么?”萧允昭眼角微扬,恰将她捉了个正着。
宫落云立刻红了脸,“没、没什么。”低下头,忍不住想起那桩被她珍藏的旧事。
宫家共三子,宫落云的爹爹是家中老幺,她记得爹爹温和,母亲柔美,家中总是充斥着欢声笑语。
然,这样的快乐,却在宫落云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初见太子的时候是二伯大捷回朝之时,那时的宫府络绎不绝的皆是宾客,呈上的贺礼小山一般,直直放了有两个库房,更别提皇上御赐的东西,那晚丞相宫庭轩和宫青阳将军便带着五岁的宫落云进了宫。
宫宴上的曲子如同仙赖,舞蹈也很美,还有平日里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宫落云乖巧的在大伯母身边,规行矩步但却开心不起来。
宫慕青夫妇逝去也才几个月而已,虽然宫落云身为独女身上戴孝,可皇帝却恩准进宫玩耍,好多人见了都要恭敬的称一声宫小姐。
年幼的宫落云看着那些大人不知该怎么做,只能学着大伯母教的福了福身,算是回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宫落云坐在池塘旁,看着肥肥大大的锦鲤,一边抹着眼泪,转头便见到一个生得极为好看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她身旁。“怎么看鲤鱼还哭起来了?”
“我······鲤鱼很好看,可是我想爹娘了。”宫落云吸了吸鼻子,“你也是随家人进宫来的吗?”
那少年笑笑,并不作答,“定是跟爹娘走散了,你爹娘定在那里。”指了指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大殿,“今日为宫将军设宴,所有的大人、夫人都在里面,走,我带你去。”
欲拉着小哭包离开,却见她站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动。
宫落云抽回了被少年拉住的手,摇了摇头,“爹娘不在里面。”
“不在里面?那在哪里?这皇宫虽然大,但若是找人定能找到的。”
“我、我爹娘······死了,病死的。”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擦了擦眼泪,“不过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还有哥哥们都对我很好。”
少年皱了皱眉,看着虽是笑着却泪水涟涟的小丫头,只觉得也太可怜了!“走,跟我来。”说着拽着她便往别处跑去。
“你说说,你爹娘长什么样子?我画给你。我画得可好了,太傅也经常夸我。”
“我爹娘······”宫落云看着摊开在桌上的巴掌大的画轴,依着爹娘记忆中的样子,缓缓道:“爹爹的眼睛很好看,长长的,鼻子很挺,嘴巴比娘薄,我娘······头发乌黑乌黑的很漂亮,眼睛圆圆的,又温柔又水润。”说着指了指自己,“爹爹常说我跟娘很像呢!”
少年寥寥几笔,便勾勒出爹娘画像,年幼的宫落云怎么也想不到,饶是他并未见过,却也能画得这般真切!
恍然间,泪水蒙了眼,又被大力擦掉,眼眶周围被摩擦的红红的,只怕下一刻爹娘便不见了。
“你拿着,这颜料和画布都是极难找的,过几十年也不会褪色。以后你若想爹娘了,就拿出来瞧瞧,权当你爹娘陪着你了。”
宫落云小心翼翼的捧着卷轴,感激的瞧着少年,“你是谁啊,我该如何谢你?”
“皇后嫡子,萧允昭。”
那一年,宫落云五岁,萧允昭十岁。
萧允昭看着靠在马车里熟睡的宫落云,忍不住回想起前几日,母后总是不分日夜的催他快些寻个太子妃,再添个嫡子,稳下根基是要紧。
次数一多,难免烦闷,于是便微服出宫,临时租了艘画舫游湖,虽是游湖,却只是任由船夫随意划着,歌姬手中的琵琶铮铮作响,嗓音婉转清甜,却丝毫引不起他的兴趣。
眸光一转,却见对面迎面划过一艘画舫,白色的纱帐垂落,完全将里面遮住。
只瞧着一只似水如玉般的手撩开纱帐一角,扔了些小块的点心进湖里,“你看,这里的鱼儿真是贪吃。”柔柔的嗓音似三月春风,沁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那几块点心,却也好似丢进了他心里一样。
“殿下,对面是宫丞相府中的船。”夏信看着自家殿下的目光追随着那早已远去的画舫,立刻躬身道:“宫相府中人口简单,出了丞相夫人和将军夫人,余下的女眷便只有府中的二姑娘。”说着不着痕迹看了看萧允昭,见他眼角微扬,应是很有兴趣,极有眼色的道:“小的听说宫相府中只有一位小姐便是二姑娘,二姑娘非宫相所出,而是宫三爷的嫡女,只是宫三爷夫妇早早的便去了,宫二爷又常年征战在外,宫相便将这二姑娘养在自己膝下,听说很是疼爱,就算亲生的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叫什么?”
“宫落云。”
再次见到宫落云时便是在母后的百花宴上,本以为那样被金娇玉贵娇养出来的女子必定柔弱,说不得还被欺负得泪眼朦胧,谁知却是那样不卑不亢的还了回去。着实让萧允昭吃惊不少,眸中也多了几分过去未曾有的欣赏。
她有都城贵女的端庄,也有着矜贵却不清冷的傲骨,又如教养良好的闺阁女子那般柔顺婉约,却也······酥媚入骨。
着实是······有趣得紧。
“宫姑娘?”宫落云睡得迷迷糊糊,被人摇醒,方睁眼便见着萧允昭放大的脸。
“殿下?”不自觉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
“宫姑娘好睡,都流口水了。”
“我······”宫落云又羞又囧,急忙拿了帕子擦,却发现唇角干干净净的,不禁蹙起眉,“殿下何故打趣臣女!”
萧允昭笑了笑,顺手帮她整理了下衣襟,“孤今日救了姑娘,不知姑娘准备如何谢孤?”虽说大恩不言谢,但是宫家小姐的“谢”,他却是想要的。
看着宫落云檀口微张,有些呆呆的,眸中染上了浓浓的笑意,率先下了车。
相府早早接到了信儿,却没想到是太子亲自将她送了回来,宫相带着一家大小恭恭敬敬的将太子迎了进去,又叫宫落云恭敬的向太子行了礼以表谢意,一盏茶后,萧允昭才从相府告辞。
稍早皇后身边的崔公公带着丰厚的赏赐以及皇后的口谕驾临的相府,因着皇后娘娘见着宫落云便喜欢得紧,又听闻她极善书墨,除了钗环衣料,还赏赐笔墨纸砚,虽非御赐之物,但也是寻常极难见到的。
宫相心中一惊,若说是皇后属意云儿,赏赐的应为御赐之物,若是对云儿无意,却为何又派了近身的崔公公来?
今日又是太子将云儿送了回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只是如今云儿也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也让妻子相看好了几家的公子,皆是才学满腹的端方之人,样貌更是没得说,可如今,却让他们不知该如何了。
送走了太子,宫相与夫人对看一眼,便道:“你还是去问问云儿的意思,看看皇后和太子究竟是什么意思。若真是云儿得了皇后的喜欢还好,若是要将云儿指给太子,哎!”
宫大夫人闻言,眼皮一跳,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