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镇着冰块的松叶酒下肚,八月的燥热也跟着少了些许。
那日离开敬远侯府的心慌直至现在都不曾散。
萧允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云儿离开他的原因竟是如此!宫慕青的事这些日子他暗暗有查证,只是多数证据如今早已被毁,除了宛州的事虽有记录,也只有寥寥几笔。他的暗卫亦亲去宛州查看县志,亦记载着宛州瘟疫四起,赈灾款项不翼而飞,宫慕青夫妇待到在宛州直至平安却民怨载道,至于边疆的粮草也只写着由母后、朝臣、富商百姓筹集,旁的便再也查不到。
也是,如果真是父皇所为,定是滴水不漏,将一切抹的一干二净,绝不可能被旁人察觉。
但越是如此,就证明敬远侯所言非虚。萧允昭心中仅存的一份希冀也跟着破灭。
若要得知全貌,唯一的办法恐怕也只有亲自问父皇。
可即便是问了,父皇是否会承认?
而他好不容易说服父皇指婚,若去问了,他和云儿之间就真的未有变数?
他更不敢同云儿说,只怕一旦说出口,她哭着求他,只怕他便再也狠不下心将她拴在身边!
不自觉握紧了酒杯,他不敢赌!一个都不敢赌!
于是就这样拉着云儿走进了一条死路······
总算明白云儿为何对他如此抗拒,又为何面对他的百般示好仍不肯交出自己的心。若换做是他,怕是被碰一下都觉得恶心。
紧皱的眉头从未松开,萧允昭知道,最好的办法是放云儿自由。
不在他的身边,她自然无需有任何负担,更不必委屈自己与他亲近,日日都陷于自责中。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放开她!
又一杯松叶酒下肚,眸底比漫漫夜色更加浓重。
既然无解,便只好强留她在身边,三千宠爱、无尽纵容又何妨?
不求让她软了心房,只求让她万万别生出与他疏离的心思。若是能有个孩子那便更好了!
宫诩晨成亲时敬远侯府搭建的设施并未拆除,因着很快就是太子大婚,与其拆了再重新搭建不如留上几个月。
当然,太子大婚马虎不得,即便是敬远侯府也增加了许多旁的东西,整理出好些院子,提前预定食材自不必说。成亲当日侯府的起嫁酒,宾客之多,可以料想。
这几日宫落云亦是忙得昏天暗地,规矩虽然已经学得差不多了,可嫁衣与凤冠却是改了又改。
其实这九树凤冠已经很精美了,嫁衣上绣的凤纹也是,可萧允昭总觉得不满意,于是反反复复的改了又改,改了又改,每一次画师都要将她穿戴的样子画下来,呈到萧允昭面前。
次数多了,每次见到画师连宫落云都觉得愧疚了起来,偏偏那人还不知疲倦。
渐渐地,便有了太子盛宠太子妃的传闻。但同时又传着因之前太子妃亲自为陛下祈福使得陛下龙体康健,太子才格外照顾,帝后亦是如此。
也不知从何时起,传开了东宫中另有金尊玉贵的美娇娘被太子心肝儿一样的捧着,其实太子心中另有旁人,娶宫落云不过是因着她的命格罢了!只好委屈了东宫的美人儿。
传言一天一个样儿,倒不知该信哪一个了。
日子也就在这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语中到了大婚前一日。
“小姐,还是早些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嗯。”
若微碰了碰含琳,“小姐明日出嫁,心情肯定是不一样的,就不要吵小姐了。”
含琳点了点头,这才与若微一同下去。
宫落云看着整齐挂着的正红色的嫁衣,不禁有些恍惚,这一切好似做梦一般。仿佛她一睁眼,还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娇娇女。
“谁!”窗外轻微的响动让她心头一紧,看着映在窗上的影子,眉头一松,试探道:“殿下?”
“是我。”萧允昭低低的应道,“孤想你了。”
宫落云平下凌乱的心跳,轻轻的走到窗前,“嬷嬷反复交代,大婚前,不能见面的。”
“是。”萧允昭无声一笑,“不见面,只想听听云儿的声音。”
宫落云看着萧允昭的影子,忽然就想起来庄台山那次,心中涩涩的,“殿下是有话想对云儿说?”
“云儿······”萧允昭顿了顿,就连屋内的她都能感到他的紧张,深吸一口气才道:“咱们以后好好过,可好?”
宫落云心中一软,鼻尖闷闷的,不禁湿了眸子。
忍了又忍,终于将喉间的颤抖咽下,缓缓道:“云儿自会替殿下料理好东宫事宜,照顾好妹妹们,不叫殿下烦扰。”
萧允昭唇角无力的垂下,抬头望着明月,心中一片冷寂。
宫落云亦站在窗前不敢离去,只得在心中呢喃着:抱歉,萧允昭。
“好。”好半晌,才听到他的声音,“有云儿在,我便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你······早些休息。”
宫落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记得萧允昭到底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杂乱无章的想了好多好多。
第二日,天不亮便起来梳妆,繁复的嫁衣穿在身上,发顶压上了沉沉的九树凤冠。宫落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不经意看了圈住了多年的房间,眸中忽然就湿润了起来。
“太子妃莫要悲伤,我和若微会一直陪着娘娘的。”含琳和若微分别侍在宫落云两边,刚点了点头,为她梳妆的嬷嬷就将珠帘放了下来。
外面鼓乐声骤起,只听嬷嬷恭敬道:“宫中御撵已经恭候多时。”
宫落云点点头,房门打开,宫诩晨已经恭候在外面,“微臣宫送太子妃上撵。”
看着弯下身来的大哥,宫落云趴上了他的背,“以后家中劳烦大哥了。”
“无论何时,咱们都是一家人。”宫诩晨悄声回应道,一步步走向院外。
依依不舍的看着站在院子中的人,大伯母、二伯母、苏岑、还有刚随着父亲安居在都城的表姐,但即使再不舍,终究是出了院落。
刚刚坐上去,便听得内侍一阵高呼:“恭请太子妃升撵!”
号角声起,鼓乐齐鸣,御撵前后站着的内侍、宫婢皆高呼,“恭请太子妃升撵!”
御撵高高的举过内侍的肩膀,一步步将她抬出敬远侯府。
抓紧扶手,不由自主的回望着侯府内跪拜的众人,硬生生的忍住眼眶的酸涩,弯起唇角。
云儿很好,你们保重!
长街之上,人如长龙,欢呼不断。宫落云就在这一声声的欢呼中走向那个她生活了后半辈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