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西域都护
回城路上,见到城外密布着各种陷坑和暗渠,可想这里平日战斗的激烈程度。
进入城堡,里面已经堵满了人。
骑士头领轻喝一声,所有人立刻各自站好,整齐的形成两个队列。
迎上堡人好奇的目光,苏赫发现来人都是一些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个个目光坚毅,从他们的眼神中,苏赫就辨出这些年轻人都是上好的兵卒。
城堡正中有座大院,墙高房坚,俨然就是一座小的堡垒。
老者的马车驶入大院,侍者将他抬入一间昏暗的卧房,在身后垫了几层厚被,老人这才坐了起来。
挥退旁人,屋中只剩苏赫与老者,他才艰难的开口问道:“苏先生……可带来了……朝中消息?”
“小子是从凉州出发到此,不知老人家所指的是哪个朝中呢?”
老者并无寒暄,直接开门见山的发问,让苏赫一下愣住。
现下中原地区和江东有诸多政权,老者所指的是哪一个他就不清楚了。
“当然……是我大汉帝国了!”
来人竟连朝廷是何都不知道,老者顿时脸色绛红,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背了过去。
苏赫见状赶忙上前替老者轻拍后背,老者这才舒出一口浊气,再次殷切的望向苏赫。
‘汉帝国?’
听了老人的话,苏赫脑中猛然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老人家,您身体不好,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无妨、无妨,老朽年过花甲,早是该死之人,盼了一生的故国消息,怎可再拖?先生快言、快言!”
见到苏赫欲言又止,老者猛的抬起干枯的手,抓住苏赫手腕用力在摇。
“好吧,老人家,但我带来的可能是个坏消息,您要有个思想准备。”
“无妨,快言。”
老人更加急不可耐,苏赫见状只好将汉国是如何灭亡,中原又是如何乱起,以及现在五胡与晋国的纷争一一讲了出来。
“帝国真的亡了?我大汉帝国真的亡了!”
……
听过苏赫的话之后,老人目光呆滞,喃喃自语了许久,这才泪如泉涌,放声大哭起来。
“阿爹,帝国亡了,帝国亡了,怪不得我们枯守此城几百年也未见故国之人,怪不得去送信的人杳无音信,原来,我们的国已经没有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老人失声痛哭,苏赫一时也不知如何劝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叫老者的侍从,继续坐在老人身旁劝慰道:“老人家,汉国虽亡,但家还在。”
“家还在?”
“老人家!秦统六国,汉代秦,晋代汉,国家兴替我们百姓无力决定,这些都是天命使然,但百姓的日子依然得过,我想您的亲属故旧,一定还在家乡期盼着你们。
人若在,家便在,你们戍守一方百余年,已经向国家尽忠,向家人尽孝,向友人尽义了。”
“人若在,家便在,我们已经尽力了?”
听了苏赫的宽慰,老者平复许多,他重复着苏赫的话,忽然醒悟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戍卫边疆的军卫,又如何知道我们戍守了百年?”
“老人家,进院的时候小子看到府门上挂着西域都护府的横匾,又听您所言,猜测你们应该都是那时戍守西域的汉国军队后人,但尚未有确切的凭证。”
“呵,聪明的小子!老夫姓徐名兴,祖上是西域都护班大人的属下,祖籍长安平陵,不知小兄弟是何方人氏?”
“这个嘛,小子算是青州人。”
“祖宗之地,怎么还算是?莫不是你在诓骗老夫?”
“不不,绝无此意,中原战乱流民四起,小子生下来就四处漂泊,所以对祖籍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不敢欺瞒老人家您。”
苏赫对老者世代戍守边疆心生敬意,从内心不想骗他,思来想去,就这个理由还算是靠谱,于是便说了出来。
老者见苏赫神色诚恳,心情也好了许多,眼泪止住,与他这个家乡人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原来老者祖先名叫徐干,当年追随班超重建西域都护,任军中司马。
后来班超衣锦还朝,徐干留下来戍守疏勒国的盘稿城。
汉末年诸强并起,中原再顾不得与西域联系,徐氏一族和戍守都护府的三千汉家军士与朝廷断绝了联系,开始一代一代的留守疏勒,等待帝国的召唤。
到了徐兴时,徐家已经传了十代,可帝国依然杳无音信。
期间,每隔几年汉堡都会派人回中土了解情况,但派出去的人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此消彼长,西域一带的国家开始逐渐脱离西域都护的节制,随着时间推移,西域土地上的东方堡垒逐个被灭,虽然汉堡艰难的生存了下来,但实力早已大不如前。
“老人家,你们独在异域这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想着回归中土呢?”
苏赫见老者恢复了常态,脸上还泛出了几分红润,也放下心来。
听老者述说他们三千多人独自驻守边疆的往事,苏赫觉得肃然起敬,他们算得上这个时代里值得敬重的人,但同时他也大惑不解。
“我们不是没有想过回家,但是朝廷命我等戍守边疆,没有命令,岂可擅离职守!
再者,这附近诸多胡人对我汉堡觊觎已久,我们依仗汉堡还能坚守,一旦离开太远,敌我数量悬殊,结果可想而知。
倒是你年纪轻轻就有万里西行的胆魄,实让老夫汗颜,不知你来所为何事,可否在我汉堡中多盘桓些日子,好让老夫和那些秃小子们多了解一些故土的事情?”
苏赫没有隐瞒他们此行西域的目的,对于徐老爷子的挽留苏赫也痛快的答应下来。
两人相谈正欢,房门忽然急响,片刻一个侍闯了进来,神色匆匆的禀报道:“兴爷爷,不好了,战虎他们和苏先生的人打起来了!”
“因为什么,为何如此无礼?”
徐兴一听顿时大为不悦,沉声问道。
“这个……这个……”
来报事的侍从瞟了一眼苏赫,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
“不必避讳,苏先生是我们汉堡的朋友,有话但讲无妨!”
徐兴发怒,侍从这才连忙道出原委。
原来就在苏赫与徐兴在屋中聊天的时候,骑士头领也招呼商队中的其他人去堡中大堂休息。
这时有人发现苏赫商队中竟然还有胡人,顿时如临大敌,要把胡人拿下关起。
西冥哪是吃亏的主,他才不管什么解释斡旋,谁敢动他,他就打谁,凉兵们又都是西冥的手下,苏赫不在,顿时双方就打了起来。
苏赫与老者徐兴到时,双方已由单打独斗变成一团混战。
虽说这批凉兵苏赫没有全力去训,但实力也不是一般兵卒可比,可谁知双方战在一起竟然旗鼓相当,而且汉堡之兵还隐隐占了上风。
更让苏赫惊讶的是汉堡里的那个年轻骑士头领,与西冥单对单打的竟也是有模有样,虎虎生风。
“都给我住手!”
与苏赫聊了半炷香的功夫,老者徐兴不知是解开了心结,还是其他原因,精神头足了许多。
只见他一声大吼,几十个汉堡兵都乖乖的束手站在了一旁。
“战虎,你是怎么回事儿?苏先生是贵客,你怎么能对客人如此无礼,来人,执军法!”
徐兴面对堡中汉军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怒自威。
他话音刚落,几个侍从就将年轻的骑士头领摁住,扒掉上衣露出里面满身的伤痕。
有人取来皮鞭,这就要打。
苏赫微愣,看出老者并不是故意做给他看,连忙开口劝阻,却被徐兴抬手拦下。
整整三十鞭,打得骑兵头领皮开肉绽,但他却始终未吭一声。
“去向苏先生的手下赔礼,人家要是不原谅你,你就别来见我。”
打完了人还不算完,徐兴余怒未消,沉声喝道。
骑士头领二话不说,来到西冥面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地,高声道:“战虎有眼无珠,得罪了远方来的贵客,辱了我汉家军誉,请诸位原谅!”
西冥也有些发懵,不就是打个架嘛,不至于这样!
再说这小子身手不错,他正想再多玩玩,却不想让老头子搅了。
现在没理的变成有理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望向苏赫。
“嗨,一场误会,战虎兄弟起来吧。”
苏赫赶忙上前,想去搀起那骑兵头领,却不料,那小子并不领情,依然跪着不动。
苏赫恍然大悟,示意西冥去扶,这下他才起身站到徐兴身后。
“让苏先生和远方来的家乡人见笑了,老朽也给你们赔礼了!”
“使不得,使不得!”
见徐兴太过认真,苏赫连忙一把扶住老者,话锋一转,大赞道:
“徐老,你的这些手下不愧是大汉雄师,个个勇猛善战,特别是这位小兄弟,年纪不大就有如此实力,苏某平生少见,老人家,汉堡后继有人啊!”
“哪里、哪里!我们汉堡人世代为军,打打杀杀本来就是家常便饭,倒是苏先生的这支商队战斗力竟如此强悍,真是让老夫大开眼界,怪不得先生敢万里西行,如此悍军,无往不利啊!”
苏赫与徐兴互捧一下,一番恭维,算是圆满化解了这场小插曲。
客套归客套,但二人所言非虚。
特别是徐兴,起初他真以为苏赫这支人马是家乡来的商队,可刚刚打眼一瞧,他的心中就是一震。
汉堡里的军卒从生下来就开始参加兵训,而且长年与各方胡族争战,所以自然是骁勇善战。
而苏赫商队与他的汉军实力相差不大,绝不可能是一支普通的商旅护卫。
而苏赫处理危机表现从容自若,想来也是见惯了风浪,看来眼前的这位家乡来的人定有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战虎,去告诉养卒们,汉堡有贵客,我们今晚大摆宴席,让他们别抠抠索索的了!”
“喏!”
被称作战虎的头领领命而去,即便身上的鞭痕渗着血,却依旧毫不在乎。
夜里,汉堡演军大厅灯火通明,久未露面的老堡主徐兴亲自主持欢迎宴会,足见汉堡人对苏赫商队的重视。
宴会中,老堡主徐兴将商队来自中土的消息宣告给众堡军,大厅里顿时停止了喧闹。
“儿郎们,我们十几代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头上一直冠着汉军这个荣誉,如今国已不在,是该卸下这份沉甸甸的责任了。
老夫以汉堡第十代堡主,汉帝国西域都护府军司马后人的名义正式宣布,明日起,汉堡停止执行戍边守疆的命令,大家自由了!”
“自由了?”
……
堡军相互而视,眼中均是不解之色。
其实这些堡军虽然都长得中土人的模样,却已经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
中土是什么样子,连他们的祖辈都不知道,他们更是没有概念。
在堡军看来,汉军就是老堡主,老堡主就是汉军。
如今老堡主忽然宣布坚守了百余年的信念解除了,都是诧异十分。
“兴爷爷,也许家乡之地并非苏先生所言,再或是大汉宗室复辟了王朝呢?”
虽有诧异,但汉军无一人敢质疑老堡主的决定,只有骑兵头领战虎似乎是嗅出了什么,起身言道。
“战虎,坐下吧,这或许就是老天的安排。”
徐兴这次未再发怒,他轻轻压手,举杯再道:
“俗话说的好,不打不相识,今日你们这群臭小子与苏先生的人较量,有没有发觉苏先生的商队不同寻常?”
“老夫十几年没今日这般高兴了,苏先生,你看我们要不要以武助助兴?”
苏赫在荒原里走了近一个月,嘴里淡得发慌,正撕扯着一条鸡腿。
忽听老堡主提出这个建议,顿时有些诧异,心道这酒喝的好好的,怎么整这么一出呢?
“这个……徐老可是难住小子了,在下这几十人都不过是商队护卫而已,肯定比不得老堡主的精兵……”
苏赫摸不准徐兴的意图,于是婉言拒绝。
谁知徐兴还没表态,有人立刻就不干了。
“诶!打就打,怕个啥?老堡主你说吧,怎么个打法?”
西冥根本不管徐兴和苏赫在想什么,他在先前就没有打尽兴,有此等施展拳脚的机会,如何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