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山雨欲来
听了苏赫的话,熊月生颓然而叹。
“苏先生所说,我亦知晓,可难道我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苏和很理解熊月生的无奈,像熊月生这种生性忠厚,并无大才,只知苦干实干的小吏想要出头,那只能等天上掉馅饼。
“熊公子,不必气馁,我听说贵国新进出了一位能臣,施政有罪必罚、有才必任你跟着他,也许就有出头的机会了。”
“哎,苏先生,在下现在就在王京兆治下,可惜他选官必有其才,似在下这等平庸之辈很难入王京兆眼的。”
“噢?看来熊公子对这位王京兆有所不满?”
“不不不!王猛、王京兆是何等大才,在下敬重无比,怎敢心怀不满,只是慨叹身无长物,不能追随左右罢了!”
熊月生是苏赫在长安城唯一相熟之人,他请熊月生赴宴,一是叙旧,再就是想从熊月生嘴里了解一下王猛的为人。
关于王猛,长安城里可谓妇孺皆知,每个人都能讲上几段关于这位传奇人物的轶事,在来此地的路上,苏赫还听到百姓把王猛的功绩编成歌谣传唱。
“长安大街,杨槐葱笼,下驰华车,上栖鸾凤,英才云集,诲我百姓,兵强国富,垂及升平,猛之力也。”
百姓所言可听,但不可偏信。
百姓所知道的事情大多是权贵们想让他们知道的,苏赫需要一个京兆府内部的人,来探听一个真实的王猛。
谈及王猛,熊月生满含敬意。
王猛出身贫寒,幼时以贩卖畚箕为业,后来投靠氐人苻坚,辅佐他称王。
秦永兴元年,王猛一跃成为中书侍郎,执掌军国机密,此后他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在苻坚的大力支持下,王猛在秦国推行新政。
王猛新政,改革吏治,创立了荐举赏罚制和官吏考核的新律法,使一大批贤能得到任用,打击王公贵族的基础。
主张兴修水利,奖励农桑,召还流民,同时重视商业发展,主张盐铁筹币归公,建造长安大市,招揽各地商号,荒芜多年的田地重长五谷,空废多年的仓库又满帛粟,秦国的国力大大增强。
此后,又恢复了太学和地方各级学堂,建造学宫,招纳贤能为师,强制公卿子弟入学,使废弃的中原文化在秦国复兴,官僚后备培养也走上正轨。
废除了秦国的胡晋分治之法,主张百姓应抚,夷狄应和,诸胡杂居相互融合,秦之四周诸胡族纷纷归附。
谈及王猛在秦国的所作所为,熊月生如数家珍,苏赫听得也是连连赞叹,一大盆镳物热了又热,两人竟始未怎么动筷。
熊月生滔滔不绝讲了近一个时辰,直到酒喝干了,他才意识到这段时间都是他在喋喋不休,一直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哈哈,苏先生勿怪,在下失礼了,还未及请问先生凉州之行可还顺利,此行长安又为何事?”
“无妨,公子挂念了,这些年我们商号在凉州算是稳住了,东家攒下一笔钱财,这次来长安是受京兆府之邀看看长安大市。”
“贵号也是应邀而来,那一定是在凉州发了大财,这次京兆府选定的商号都是大商号,贵号收到邀请说明已经是富甲一方了!”
“熊公子过奖了,那都是贵府抬举我们小号,这些年东家做玉石生意小有成就,也看准了如今长安的繁荣,估计会在这边建立分号,到时还得熊公子多多关照!”
听了这话,熊月生脸色顿时更红,他连连摆手,羞愧道:
“先生这话可是羞杀在下,我一介小小司吏在长安城什么也不是,更别谈关照贵商号了,不过在下与苏先生甚是相投,若有需求,尽管招呼!”
熊月生言语诚恳,苏赫连忙点头致谢,转而问道:“难道长安城除王京兆以外,再无他家可投了吗?”
“那倒不是。王京兆现在只是得了大王信任,但若论势力还是以氐羌贵族最大,他们都是以丞相雷弱儿为首。”
“哦?既然还有此等人物,那熊公子既然在京兆府不得志,为何不去结交一下这位丞相的势力?”
“诶,雷弱儿位高权重,我们这些小吏哪有机缘攀附,再说雷氏是羌人贵族,一向看不起我们晋人。”
苏赫闻言微微点头:“熊公子,这段时间我随商号要在长安呆些日子,若是有机会,当为你在上官面前美言几句,你我兄弟也可以趁机多多走动,岂不是一件乐事?”
“那自然好,多谢先生费心,回头先生把落脚的地方告诉月生,得空在下就去讨饶先生!”
熊月生知道苏赫只是客气一下,何况他们只是地位比自己还低微的行商,哪有能力去结交京兆府的上官。
……
秦王宫,六合殿。
王猛与一位身高八尺的胡人对坐。
胡人锦袍罩身,浑身上下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大王,事已至此,再无回旋余地,依臣见,不如借势雷霆一击,彻底铲除皇亲国戚中的异己。”
“唉!孤又怎不知这是一个好时机,可太后和宗老那边,你让朕该如何解释?难道别无他法了吗?”
与王猛对坐的正是秦国大王氐人苻坚,当街诛杀强德后,王猛立即进宫向苻坚说明原委。
铲除氐羌旧贵族的庞大势力是王猛早与苻坚商议好的策略,今日天赐良机,王猛当然不会放过妄自尊大,主动跳出来送死的外戚强德。
此次进宫,王猛一是通禀些事,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想借强德之死,清除盘踞在秦国朝廷中的旧屙,彻底改变吏治。
显然苻坚没有王猛那般坚决的诉求,他是一国之主,说话办事既要瞻前又要顾后,没有王猛这般决绝和了无牵挂。
“大王,远的不说,咱们就谈今朝,晋室八王之乱,祸起萧墙;刘赵叔侄争位,丢了大好河山;石赵君不君臣不臣,父子兄弟互相残杀,又得了哪般好下场?
氐人建国十数年,如果不是这些年来大王励精图治,绝不会有现今的局面,臣知大王乃雄主,志在九州,眼下秦国百业兴旺、仓满兵强,如此用不了几年,就是挥师扫平天下的大好时机!
难道大王也想走司马氏、刘氏和石氏的老路,坐看这些只求享受,不求精进的旧权贵们窃取国库的钱财,让秦国大好的形势毁于一旦吗?
大王,你要考虑的只有秦国的强盛,其余的一切都要在大王权利掌控之下,包括臣在内,有利用价值则留之,无利用价值则杀之,此乃帝王之道!”
“这……”
苻坚雄才大略,从小就受过中原文化的熏陶,但胡族的局限性也限制了他的视野。
得王猛后,苻坚如虎添翼,以往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治国理政经验,如开闸洪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固有思维。
每当他有疑惑陷入迟疑时,结果都会证实王猛的说法是正确的,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几十万氐羌旧贵认为是他们簇拥着秦国立足关中,走上强盛,其实只有苻坚知道,如果没有王猛和他励精图治,推动旧贵族们都不能理解的新政措施,就不会让秦国有与燕晋三分天下的局势。
燕国占据的是最富庶的中原腹地;晋国又在长江天险后经营多年;唯有秦国地处满目疮痍的关陇之地。
所以,即便是大多数同族旧部不理解他对王猛的放权和维护,苻坚都没有动摇在幕后力挺王猛的决心。
“好……孤就依你的计策,从今天起,诈称抱病在床,暂不理政!”
离开秦宫,王猛又匆匆赶回京兆府,此时府内早已有十数个王猛的得力手下候着。
其中在朝堂分量不轻的有骁骑将军、御史中丞邓羌,司隶校尉苻融,散骑任群,处士京兆朱彤,以及王猛的学生司礼监吕光等。
众人见到王猛回来都起身相迎,王猛也不客套,居中解下大王御赐的尚方宝剑,交由司隶校尉苻融。
“大王同意了我的谋划,邓中丞你即刻回府弹劾名单上的所有人,苻校尉调兵入城,包围拿人!
任群、朱彤你们去各府衙通禀情况,不可让别有用心之人串联起事,其他人按照之前的分工各自准备,戊时一到,立刻锁城!”
“是!”
众人得令纷纷转身离去,只有吕光一人留了下来。
“吕光,把你的人也散出去,注意让他们不仅要盯着被拿之人的举动,还得把拿人的人给我盯好!”
“是,恩师,大市那边是不是先搁置一下,集中力量保证这边计划的万无一失?”
“不用,我们的计划相辅相成,长安大市也是其中重要一环,绝对不能因为一点而影响全局!”
“吕光,我们的时间有限,记住环环相扣,任何一步都不能出错,不然会影响整个棋局的成败!”
“是,学生明白!”
吕光嘴上说明白,心里却是不太明白。
众人得令离去,大堂内只剩下王猛一人,他颓然退后,靠坐在小几之旁,盯着堂外即将落下的红日,长叹一声。
“哎,又过了一天,不知此举是福是祸……”
王猛掌权后,作为晋人,他深知“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的道理。
所以在推行新政的同时,还不遗余力的向苻坚推荐贤才,让这些人各居要职。
这其中,他把羌人的邓羌和苻坚不太喜欢的弟弟苻融安置在军伍之中,晋人任群和朱彤推荐到东宫和尚书台。
而对他有知遇之恩的吕婆楼的儿子吕光,王猛投桃报李认了学生,让其在京兆府当差。
外有邓羌和苻融的军队压阵,内有京兆府的府兵保驾,所以王猛才敢在都城中肆意行事,不怕仇家上门寻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