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
晋国太和年间;
燕国建熙年间;
秦国建元年间。
豫州再次动乱,居住在洛阳周边的人都嗅到了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习惯了战乱的群体,大到坞堡小到个人,都开始像过冬的老鼠一样储备粮物,躲进洞穴,尽可能的维系着生存。
祸乱首先从洛阳开始,一支南来的军队忽然降临洛阳城,将盘踞在城中的几大势力尽数剿灭。
随后,洛阳宣布重归晋国,并开始四处召集流民重修洛阳城,大有归土中兴之势。
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河口镇,柏树林。
这些日子,苏赫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他要抓紧时间在自己的根基上再加上一块柱石。
“先生,温头领已经带人从姑臧城出发了,估计两日后便可到达朔方。”
“丑徒那边怎么样了?”
“还没有新的消息。”
“那就不等了,我们明天就出发,你去准备一下。”
打发走了战虎,苏赫前往纳勒如音家,准备向她辞行。
他到时,宗家正在吃饭,苏赫也不客气,添了一双碗筷便坐在下首。
自从坞堡会盟后,宗信就一直没敢再见苏赫。
以往,他就怕苏赫,在一全坞时,苏赫与其手下杀人不眨眼,血淋淋的场景时常浮现在宗信眼前。
这个年代杀人不是稀罕事,可从苏赫等人的杀人手段,以及他们事后的漠然上看,宗信百分百肯定死在他们手中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宗信现在对苏赫是发自内心的又敬又怕。
“你们俩怎么了?”
张罗两个孩子吃饱,下人们将孩子送回内宅,纳勒如音忽然发问。
她早察觉出宗信不对,以往宗信虽然怕这个弟弟,可张口闭口少不了提苏赫。
最近这段时间,宗信在家绝口不提苏赫二字,而且还对坞堡会盟的事情讳莫如深,不管她怎么问,就是拿一句“没什么事”来应付。
这次苏赫上门,宗信明显要比往常更加拘谨,感觉是他在别人家做客似的,于是纳勒如音这才忍不住发问。
“姐,没什么事,只是我明天要出趟门,估计得有段日子回不来,提前跟你们说一声。”
“什么?又要出去!”
纳勒如音与宗信闻言,同时大惊。
“苏郎,现在外面兵荒马乱,你又不缺钱,干嘛还要出去冒险?”
“姐,咱现在是比以前好了不少,但却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所以我不得不提前谋划。”
“苏郎说的对,马上豫州就乱了,我们也要提前准备,不能有丝毫大意!”宗信听了苏赫的话,也神色严肃地开口。
……
当夜,正婶火急火燎的找到魏忠,告诉他第二天有项重要差事,让他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自己的行囊。
魏忠问正婶何事,反而被正婶训斥了一通,只告诉他是苏先生做事。
先生所指就是苏赫,被赎身的凉州军户都知道苏赫是恩人,是自家子弟或夫君的上官,但苏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又没人敢问。
听到要随苏先生一同出行,魏忠兴奋的一夜也没有合眼。
先去镇关讨了一把铁剑,磨了又磨;再寻出年节时才舍得穿的新袍,上身比划了半晌;最后又炒了半袋干麦,这才觉得万事齐备。
翌日,天不亮,正婶就把他带到渡口,乘渡船过江。
江边渡口的茶棚里,早有七八个人在用早膳,见到正婶和魏忠到来,苏赫笑着招呼她们进棚。
“先生,这娃儿名叫魏忠,是魏信的大弟,今年十三,人忠厚老实,有事儿您就安排他做,放心!”
“魏信?”
正婶一进棚就把魏忠推到身前,苏赫听到魏信这个名字,顿时明白了魏忠的身份。
当初,魏信跟赵朴初他们一起,战死在了于阗。
“你哥哥是位勇士,他为了我们大家牺牲在遥远的异国,我们此行也会遇到险阻,还可能会丢了性命,你害怕吗?”
“不怕!庄里人都说,没有先生就没有俺们的今天,俺要像兄长一样,成为一名真正的勇士,为先生效命!”
“很好,我相信你会成为你哥哥那样的人,但魏忠你要记住,你不只是再为我做事,也是为了让你的家人活得更好,让自己活的更好。”
“战虎,带他去领装备。”
安顿好魏忠,苏赫又向正婶叮嘱了一些关于坞堡的安排,正婶连连点头应是。
吃过早膳,众人启程。
七人带了十二匹马,魏忠的任务就是负责照顾无人骑的五马匹,还有它们身上运送的货物。
五匹马中魏忠自己骑一匹,两匹背着大家的粮货,另外两匹十分神秘,所缚之物上面蒙着严严实实的黑布。
“娄大哥,布里是什么?”
行进中战虎三人在前,苏赫带着项羽在后,中间就魏忠和娄冰以及一个面生的青年。
马儿跑起后距离拉得很大,魏忠见四下里无人,小声的问向娄冰。
“不知道,俺来的时候东西就已经盖住了,你知道吗?”
娄冰摇摇头,转向面生的年轻人。
“别看某,某也不知道,某也是今日才知晓要远行!”
青年正是孙道灵,不久前被洛水帮要挟,夜袭苏赫等人,结果反被对方围剿。
等他逃回洛阳城,就有大批晋军攻入,赶跑了盘踞在洛阳城的势力。
师兄妹重聚后,南下来到了河口镇坞堡,投了镇关,打算谋个安稳的营生。
令孙道灵惊异的是,此次征调他的竟然就是那夜反杀洛水帮的领头人。
“喂,两位兄弟,你们的这位先生是什么来头?给某说说!”
娄冰和魏忠互望一眼,知道此人果真是个生人,连苏先生都不知道,马上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言。
一日无话,七人一路北上,天快黑时,才在一处破败的土地庙前停下。
此时娄冰、魏忠,还有孙道灵,都已经被颠得快散了架。
他们三人从来都没尝试过一整天呆在马上。
下马时,三人都是僵直无比,白胖子项羽也好不到哪去,他下马后,直接瘫在地上。
再看战虎三人,到达破庙根本就没下马,等魏忠等人上来后,三人三骑朝着不同的方向继续驰骋而去,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留下。
“娄大哥,战虎教头这是要去哪儿?”
魏忠下马不敢坐下,扶着破庙的残墙好奇的问道。
“他们是去前面侦查去了,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两人说话间,苏赫与项羽也赶到破庙,不同的是苏赫轻松下马,而项羽是从马鞍上直接滚了下来。
“孙郎,给他看看!”
苏赫瞄了一眼项羽,丢下一句话便不再理会。
孙道灵自己也浑身难受,但还是咬着牙应了一声,拖着半麻的身子前去查看。
夜里,苏赫与战虎三人在庙外围着篝火商议第二天的行程。孙道灵和娄冰在庙里照看没怎么骑过马的项羽,魏忠一个人抱着牧草给他负责的五匹马喂食。
马儿跑了一天身如水洗,魏忠为五匹马一一洗了身子,草料刚一放下,马儿们便疯狂的争抢起来。
“慢点吃,有的是!”
魏忠笑着推开一匹抢食的马头,将牧草均匀的分开,这时一旁的几匹马也偏过头来,瞧向魏忠这边。
“你们也饿了吧!”
魏忠抱了一捆牧草放在战虎等人的马前,那些马嗅了嗅牧草,打了声响鼻,便不再理会。
魏忠所乘的五匹马身高体壮,是乌堡里最好的战马,苏先生和战虎教头的马匹身高体型都不及他所乘的战马。
更奇怪的是,苏先生几人的马身上都蒙着搧布,将大半马身遮盖起来,让人完全看不清马的模样。
魏忠很好奇,为什么他骑的是高大威猛的好马,而苏先生的马却比他的差?
见四下里无人,魏忠犹豫片刻,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去掀马身上的搧布。
魏忠的手刚刚触及搧布的一角,身后便传来一阵怪声。
他回身一看,却空无一物,再转回身时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惊得魏忠直接拽出了长剑。
“谁?别装神弄鬼!”
剑到手上,不住的颤抖,魏忠壮着胆子迈出几步,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
但想到苏先生就在庙前议事,魏忠的胆气顿时足了不少。
他擎剑在庙后走了一圈儿,终于发现声音是从大块黑布下面发出的。
黑布下所盖之物正是由他一路负责运送的货物,路上他就好奇的很,到了破庙这些东西就交由战虎处理,所以他根本插不上手。
围着黑布又转了两圈,魏忠侧耳倾听,能够听到黑布下不时传来一些细微的响动。
魏忠正打算把耳朵贴上去仔细分辨一下,那种“咕咕、咕咕”的叫声又响了起来,吓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是活物!’
知晓黑布下藏的竟是一种活物,魏忠顿时心痒难耐,犹豫了好一阵,他还是轻轻掀起黑布一角,向里面偷瞧了几眼。
黑布下放着十几个小木笼,每只笼里都装着三四只圆滚滚的灰鸟,这些鸟儿被魏忠一惊,又都睁开了眼睛。
“魏小鬼,你是想偷鸟吗?”
魏忠与几十只鸟儿对视,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然站了人。
听到声音,魏忠手一哆嗦,连忙扔下黑布提剑回身,看到是个金须金发的胡人站在身后,下意识的就要挺剑去刺。
“魏小子,你还想杀人灭口不成?”
金发胡人一把夺下魏忠手上的长剑,将脸上的面罩拉下,魏忠这才认出对方正是与战虎同行的两名蒙面骑士之一。
“俺没偷鸟,就是想看看!”
“小子,你可知这是东来卫的最高机密,是你一个小毛孩想看就能看的吗?”
“这……俺不知道里面是机密,只是听到怪声才好奇的看了一眼,请责罚!”
魏忠听到机密二字,内心顿时一紧,出身军户,常年熏陶,他自然知道窥密不轨的可怕下场,于是二话不说直接跪倒在地求饶。
金发胡人本来就是想吓唬一下魏忠,见他如此不经逗,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行了,知道错了就好,你是边大、滇大的同乡,都是自己人,看一下也无妨。”
“你认识边大!他现在怎么样?”
一听对方提到了边遥,魏忠双眼一下冒出神光。
边遥可是他们庄里最出色的孩子,当初他们这些小屁孩儿每天都追在边遥、赵朴初的身后。
现在时间一晃三四年,再次听到边大的消息,当然令他兴奋。
“认识?那是相当认识了,边大现在可是威风的很!”
“那你认识俺兄长吗?”
“你兄长啊……”
魏信的事迹,早有先回来的东来卫就与魏忠讲过。
但这次从赫图图口中再听,兄长的点点滴滴都那么真切,最后兄长射尽弩箭,毁掉弓弩,与敌人誓死同归的气魄,深深烙印在了魏忠的心中。
“魏小子,你兄长是好样的,你们凉州汉子都是好样的!”
赫图图看着努力隐忍泪水的魏忠,轻轻的拍着他的脊背。
“上官,东来卫是苏先生的军队吗?你能给俺讲讲苏先生的事吗?”
“哈哈!魏小子,杀了某也不敢和你说先生的事,你只要知道先生是东来卫的首领就行了。
聊别的赫图图可以言无不尽,但触碰原则的事情,他可万万不敢造次。
赫图图掀开黑布一角,从笼中抓出一只灰鸟递到魏忠手中。
鸟儿乖巧,羽毛柔顺如丝,轻抚之下,它会回应“咕咕”的叫声。
“上官,这是什么鸟?怎么没有见过?”
“这种鸟叫合,极北之地少有,据说是从温岭那边捕到的!”
“为什么叫它是神鸟?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这是机密,你只要知道它们金贵的很,每只神鸟的价钱都在十金以上就行了!”
“十金?那不比一匹健马都贵!”
“所以说你要好生照料他们,千万别让它们出了问题!”
听到自己手中的鸟竟然价值十金,魏忠连忙把它放回笼中,有意无意的退后了几步。
“行了,以后白天每隔一个时辰打开搧布,让它们见见光,晚上就不要惊动它们就行了,这些都还是雏鸟,喂的吃食也只能是白色袋子里的,明白了吗?”
“明白!”
魏忠一脸郑重,大声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