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皇宫是个回字型,中轴线上依次是朱雀门、昭德殿、碧涛湖、御花园、乾阳宫、中庭花园、经史阁、后庭花园和白虎门,九个建筑象征数量之极。
中轴线两侧各有六座主宫,分别属于皇后、三妃和九嫔,这十二宫没有高下之分,哪个主子尊贵,哪个宫殿就尊贵。
程凉一进来就是皇后,住的凤鸣宫靠乾阳宫很近;沈宽一开始地位不高,枫林宫就是人家选剩下的,靠着后庭花园。
这地儿偏是偏,却成就了沈宽。
她去年种了一茬土豆,大大感受了一把丰收的喜悦,今年一开春便收容了一大群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要被全德撵出皇宫的太监宫女,由芙蓉她们带着把后庭花园也垦出来一大块,种了粟、麦子、花生、土豆、番茄、果树等一大堆东西。
同时这里也成了兴文苑那些小权贵们上农学课的地方,每周两天,贤宁太后亲自监督授课,六亲不认的奔武大将军古大雕亲自率领禁军全程保护,谁敢不好好上课,她俩是真敢上手揍人。
也不是没有权贵心疼孩子,疯狂的写奏折表示反对,奈何程凉跟她们是一伙的,看到这种折子反手就让紫苏拆了留着当厕纸。
所以不管小孩们多不愿意,该上还是得上,上着上着,抱怨的声音反而消失了。
“姑奶奶!”程舒第一个看到她,撒了手里的小锄头,飞奔而至,“你看我们种的番……番什么?”
“番茄!“萧君佐从地里直起腰,见着程凉先是一惊,接着不卑不亢的拱手,”小民萧君佐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程凉挺好奇的,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些小孩上农学课。
“回太后话,我们在上农学课。”萧君佐回答,他小心翼翼绕过地里的绳子走出来,指了指身后,“贤宁太后给了我们豆、粟、麦、花生、土豆、番茄、荠菜、菘菜、番瓜九样种子,令我们九人为一小组自行耕种,将来按照收获的粮食计算成绩。”
程凉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背后那块地大概有一亩半,被分成了九份,分别用绳子围着,插着不同字样的牌子。
另外那六个小孩也分散地里,但干活的主要还是这些小主子的随从。
比如小柱子、小顺子俩娃就在很卖力的蹲着拔草。
“阿舒、君佐,我问过了,番茄要……”小皇帝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看见程凉,瞬间一个急刹。小孩显然是想转身,但发现来不及了,耳朵立刻微微泛红,不知道该像平时那样板起脸来故作严肃,还是保持刚才那种兴奋的状态。
程凉差点被这个尴尬的人类幼崽逗得笑出声来,赶忙抬起头,四十五度望天。
“沈凌,这就是我姑奶奶,当朝圣母皇太后,你愣着什么,还不赶紧行礼?”程舒脆生生的喊道。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平日里去请安也没这么费劲的。
萧君佐发现小皇帝不太对劲,立刻皱起眉头,默默挡在了他身前,微微昂头看向程凉,宛如一只进入防御状态的小兽。
程凉更想笑了。
只有程舒一个人毫不知情,扯着程凉的衣角替小皇帝打圆场:“姑奶奶,沈凌他平日里身体不好,经常请假,想来也不常跟着家里长辈出门拜访。他就是腼腆……”
小皇帝深吸了口气,拱手道:“沈凌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哈哈哈,免礼!”程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不顾小皇帝如猪肝般的脸色,摆摆手,“你们接着上课吧,哀家是来找贤宁太后的……哈哈哈!”
沈宽从另一头走过来,见程凉莫名其妙傻乐,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起来:“凉啊,你乐啥呢?”
“没,没事……就是觉得你儿子入戏挺深啊。”程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点莫名其妙。笑完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沈宽背后不但跟着古大雕,连诺曼也在。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宫聘用的农技师傅。”沈宽指着诺曼介绍道。
程凉颇为惊讶:“你还会种地?”
诺曼笑了笑:“大秦地大物博,天上地下、动物植物皆可称为珍馐,但有些东西市场上很难买到,诺曼为了饱口福,只好在府中垦了一块地,种了些稀奇的东西。这些年农书倒是看过一些,要真说是像老农那般种地,其实并不会。贤宁太后招臣入宫……还挺强人所难的。”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小孩狂奔而来,黑漆漆的小手啪唧一声拽住了诺曼的胳膊:“诺先生,您快去看看,若是挖土的时候不小心将青苗全都挖出来了,可还能救活?”
诺曼:“……”
转眼间,人已经被拽走了。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再次笑得不行,喘够了气,两人沿着田地慢慢走起来。
“你真觉得这帮权贵子弟能明白稼穑艰难?”程凉问道。
“少部分完全不care,中间大头是在瞎搞,只有少数人可能能种出点名堂。但是这些人生来就站得比别人要高,只要有一两个人能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能让天下人得益。我虽然是条咸鱼,但也是接受过马列毛熏陶的咸鱼。既能满足个人爱好,又有可能对天下有益的事儿,为什么不做呢?”
“哈哈哈,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祝你成功,祝你今年不要颗粒无收……所以,咱们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土豆腊肉煲仔饭,一会儿狗剩他们会送过来,就在这儿,大家一起吃。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种的东西有多好吃,他们才会尽心尽力的种不是吗?”
程凉在吃香喷喷煲仔饭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悍跳了预言家。
六月初,夏天刚刚一来,老天爷就很不客气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长安城整整三天三夜都像是天被捅漏了似的,街道上的水最深时甚至超过了小腿肚,城郊所有的旱地也都变成了沼泽地,那些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农作物则在暴雨中苦苦挣扎。
后庭花园的地开得着急,也没做什么排水,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小皇帝连夜顶着大雨带着乾阳宫所有的太监去地里保护他的农作物,把自己搞得跟泥猴子一样,却还是一根青苗都没能救下来。
程凉和沈宽找到他时,他在地里嚎啕大哭,真是一点帝王的模样都没有了。
而那几夜,长安各家的权贵也都在打孩子。
这些小少爷、小姑娘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往雨里冲,说要连夜进宫去保护他们的小苗苗,气得家里长辈觉得他们魔障了,打起来那叫一个不手软。
等雨停了,兴文苑再次上课时,所有人都在那一片狼藉的土地前,长久的沉默。
三个月的劳作和那些刚培养起感情的小苗苗,全都没了。
谁也不知道那些小孩在想些什么,只是连续很多人都有人偷偷的跑到后庭花园在土里翻找,试图将那些已经不太可能救活的小苗苗再立起来。
沈宽也很难过,她们的种田大计中道崩殂倒是没什么,赶明儿叫人来收拾干净还能接着种。但在这片宫墙之外,暴雨造成的影响就没那么轻描淡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