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凉一边喝茶一边听他骂,这孩子吧,嘴皮子还挺利索,要是生在后世的话,高低能练成个相声大师。
等他骂得嘴巴都起沫儿了,程凉才开口道:“翰林院学士朱庸等人,阻拦举子进京赶考,四处强收润笔费,强抢奸淫民女;林当然等人,勾结匪徒克扣税银;余临王煽动民乱,建立私军;郑家贪墨赈济粮,拐卖人口。你是觉得他们做了这些事,都不该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槐树冷笑,“当年黄河泛滥,皇帝杀河务官,不也是说他们贪污钱饷,玩忽职守,才导致大堤冲毁。实际呢?河务官连五十两银子的工钱都请不下来,靠着自己的声望拉几个村民干活,死了还要被当作罪犯对待。
大堤没钱修,被水冲坏了,杀的也是河务官全家。不过就是因为他们官小,对皇位没什么威胁罢了。所用的罪名,还不是随便一扣,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的。”
终于是说到正题上了。
程凉喝了口茶:“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银子拨下去吗?”
槐树怒道:“自然是你们想要享受!”
“有福,将河报拿进来。”
有福推门而入,槐树看见院子里竟然燃起了火光,还有许多小孩子哭泣的声音,顿时瞳孔一缩,握紧了双拳。
大门很快被关上,外面的世界又被隔绝开了。
程凉敲了敲椅子把手:“你是河务官的儿子,应该会看河报。自己翻翻,从元和三年林当然担任中原道府正开始,朝廷每年拨三十万两白银给他治河,他给朝廷的奏报也是治河有方,仅仅是在元和十三年泛滥过一次,罪臣的名字也是他报上来的。你看看,再告诉哀家,林当然该不该杀。”
槐树对河务是真的挺熟悉,他翻得飞快,脸色越来越沉:“你这是……”
程凉打断他:“你是想说哀家造假吧。麻烦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哀家乃大秦太后,想要杀你便就杀了,犯得着专门为你造十五年的河报?”
槐树说不出话来。
这些河报从质地上来看,确实也不是现在刚做的。
半晌,他闷闷的问道:“那你带这些河报做什么?”
“哈,哀家身为太后,巡幸洛阳,自然是要去巡视黄河的,带河报不是很正常吗?”程凉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哀家不明白,你们这些被林当然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却反倒替他说起话来,合着皇上一心为民,诛除那些祸国之人,倒还是杀错了?”
槐树嘴皮动了动,感觉面皮子有点火辣辣的。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院子里的火光。
“好,即便林当然该杀,那院子里那些人、蔡先生他们又犯了什么罪过,东西是我偷的,要杀也该杀……”
程凉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槐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院子里架着两口大锅,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金铁之声在院墙外面,而从院外走进来的,是抬着大盆羊骨头的禁军士卒。
“若刚才哀家放你从后面出去了,将来这天下是不是还要传哀家是个杀人狂魔?”程凉淡淡的问道。
槐树彻底蔫了,低着头用大脚拇指搓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都不懂,还学别人妄议朝政。现在可以告诉哀家,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是从哪儿听来的了吧。”
“到处都在传,最早是去年过年时,有些从关中、楚北和东山逃来的难民说的,再后来余临也来了不少人,都说朝廷在各道大肆乱杀、清除异己。后来中原道遭水,郑家出事,大部分人都跟着去洛阳告御状,最后只回来了几十个人,说是大伙都被你给杀了。”
“那些人呢?”
“上个月岳庭渊说什么遣流民回乡,他们便也跟着走了。”
火光中,程振武和魏铁衣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启禀太后,我们已经将棚区整个搜了一遍,找到三十五个孩子。”程振武说道。
“够数吗?”程凉问道。
槐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就带两位将军去找找,你应该明白,这是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冬天最好的机会。”程凉转身走向屋内。
槐树抬头看了程振武一眼,总感觉喉咙干干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三个字:“随我来!”
程凉回到偏殿,九个娃已经送去洗澡了,沈宽坐在椅子上出神。
“想什么呢?”她问道。
“其实他们都挺惨的,那个槐树,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吧。”沈宽说道。
“嗯,刚才我哥找到的那些孩子里最小的才三岁,病怏怏的,要不是你儿子今天打了这一架,好多人怕是都活不过这个冬天。”程凉的心情也很沉重,“挺难的,在公司上班,做得不好顶多是业绩差,损失点钱什么的。现在上这个班,稍不留神便是人命。”
沈宽托着下巴,情绪有些低落:“太慢了,干什么都太慢了,你说咱们怎么就没个系统什么的呢?杀朱庸,奖励工业化;杀林当然,奖励发电;杀余临王,奖励热兵器军队;杀郑家,奖励资本主义工商化;小皇帝好感加十,奖励……”
程凉都被她逗笑了,拍了她一巴掌:“大姐,你醒醒吧。刚喝的是羊骨头汤,不是酒啊!灵魂和穿越我都可以接受,但是系统这种东西……岂不是说明,我们所行之事皆是受某种意志的控制。既然天下皆无自由之灵魂,独立之意志,我们还费那些劲儿干嘛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当我刚才没说。”沈宽换了个姿势,“你跟那小孩说了这么久,不单纯只是想要跟他较劲吧。”
“嗯。”程凉叹了口气,“世家和万国会已经偷偷在搞舆论攻势了,咱们这一块,反倒是忽略了啊。大秦那么大,通讯又不发达,吏治又不清明,从仁宗爷时政策就不落地,全都流于上层斗争,像槐树这样,甚至比槐树更惨的人肯定不计其数,只要有人在其中煽动,他们自然愿意相信。久而久之,形成固有的想法,朝廷再说什么就都没用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只能也派人四处散播对朝廷有利的消息,但你也知道,人天生就是有逆反心理的,在小道消息中,越是不利于朝廷的,才会越劲爆。朝廷想要打舆论战,就必须至上而下,利用人对权威的依赖性。没有电视广播这样的有声通讯,想要完成至上而下的舆论战,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为什么要有声?”沈宽愣了一下。
“大家都不认字啊!”程凉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非要有电视广播才能通讯?靠人嘴不行吗?”沈宽坐直身子,眼神射出智慧的光芒,“凉啊,你听我跟你说,就在刚才,我灵光一闪,想到个很有意思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