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宁太后足以推心置腹,将哀家与皇上的肝胆之心皆剖于蔡先生之前,那哀家便再说说具体的事情吧。”程凉无比丝滑的接过了话头,“首先是翰林院之事,朱庸等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既对不住圣贤之学,亦有愧于先帝们的荣养,万民更是受其害而未受其利,哀家诛他们无愧于天地良心,更不怕别人评说。
但是翰林院本身却不会废弛,哀家跟贤宁太后商议过,此处就该是我大秦读书人所追求的最高处。将来入的翰林院的翰林,要有三点——有德、有才、有功。
何为有德,利民为有德;何有有才,利民为有才;何为有功,利民为有功。”
蔡麟又被一种新的暴击击中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知过,不得不开口询问:“听太后所言,皆为利民,其中又有什么差别呢?”
“利民之德在于其心,利民之才在于其能,利民之功在于其结果——刚才贤宁太后跟你说的知行合一四字,便在这三利之中。”
蔡麟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现在是想做高官必先入翰林,将来便是想入翰林必先做好官。”
“没错。”程凉很满意蔡麟的领悟能力,“但也不仅仅是做好官就够的,比如一个县令仅仅是将自己的一个县治理得百姓丰足,这不过是尽职;但他要是在自己县中试出了什么足以推广全国,使百姓得益的方法,并真正使百姓得到益处,便可以县令之身荣登翰林之位。将来授文正也好,文忠也罢,皆是可能。”
蔡麟细细一品,竟是汗如雨下,再次拱手:“学生受教。”
“再说科举之事,科举乃国之大本,自是不可动摇。哀家为什么要改变判卷的方式,你可有细细想过?”
“愿听太后指教。”
“天下读书人成千上万,能成大儒的最终有几人?”
“万里挑一。”
“正因为如此,科举之门只能向少数人敞开。三年一科,选三百人,三十年才能选三千人,大秦只是州便有三百六十个,还不算军府、京中和边军文官。三十年每个州才能分到七八个人甚至更少,他们想要贪污也好,想要擅权也罢,皇上能耐他们何?
若判卷的时间能减少一半,且不需要太多的大儒介入就可保证科举公正的话,那么科举人数就可以增加,甚至可以推及举人、童生的考试。这不是在削弱读书人的地位,而是在增加读书人的机会,蔡先生不会想不明白吧。”
“学生糊涂!”
“至于你说的循吏做官,理由也是相同——人才太少。不过循吏想要成为官,却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得要朝廷有位置的空缺;其次,他们得满足一定的要求,比如县令出缺,自然要从州县之吏中寻补,户部官员出缺,就要从户曹之吏中寻补,而且这任职的年限也是有要求的,新人肯定没有机会;最后他们也并非是哀家想任命就任命,还要经过廷考,确定能胜任职位,才可以去上任。
古人说骑驴找马,咱们大秦的读书人却要做半辈子的穷书生,即便是一朝得中,还不是要一年一年苦熬。哀家这么办,也是心疼这些读书人,多一道门便少丢些人才,有的人有才学,但运气不好,早早入仕也能挣些糊口的银子嘛。只要做事做得好,将来也有机会晋升公卿,殊途而同归矣。”
蔡麟热泪盈眶:“太后仁爱之心令学生惭愧不已,真该把进门前的那个蔡麟拖出去五马分尸,竟有如此不敬之想。”
“那倒不必。哀家坐在金銮殿上,距离万民还是太远了些,被人曲解也就罢了,怕只怕有心人故意挑拨哀家与天下儒生、天下万民的关系,那就是在乱我大秦的根基啊。蔡先生,如今哀家与贤宁太后与您推心置腹,也是希望您身为洛阳大儒,能止谣言,溯本心,让天下儒生安心读书,为圣贤读书,为大秦读书,为天下读书。”
蔡麟再次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竟然行的是五体投地的拜师大礼:“还请太后称蔡麟名字,先生二字,蔡麟实在是不配!”
不愧是真正的读书人,一代大儒,做事还挺耿直。
程凉摆摆手:“哀家是个做事的人,不讲究这些——叫你来确实是有事要商量。蔡先生可知道岳府正在中原道各处推行农社?”
“蔡麟知道,但不甚了解。若只是今冬施粥,在村中建个粥棚,让里长乡老看着也就是了,但刚才听庭渊说起,中原道的官员皆在各州县的村子里巡视,连过年都没有回家,他们专门为农社腾出了房舍,像是要做持久之用。难不成太后想在村子里也建上衙门?”
“那不可能,咱们现在都缺人手,哪有人去村上建衙门啊。”程凉笑了笑,“哀家只是希望朝廷重要的旨意能传到万民耳中。”
“您是不信任各州道的官员?”蔡麟愣了一下,惊讶的问道。
“不是不信,而是体恤。”程凉果断地端出一碗鸡汤,“做官不易啊,少则几千人,多则数万人,吃穿住行皆系于地方官一人之身,他就是菩萨转世,也未必能面面俱到。若百姓都能听话一些,免受奸人挑拨,甚至能主动替朝廷抓出奸人,岂不是大好?”
蔡麟满脸茫然:“那……太后希望麟做什么?”
“烦请蔡先生将白马书院的学生中童生及童生以上者召集起来,朝廷要雇佣他们。你跟他们说清楚,月钱三钱,为期一月。若一月之后效果好的,转为正式,月钱六钱,且写入履历,将来若要参加廷考,可以算作为吏的年限。如果期间要参加科举,可以请假,也可以辞工不做。”
“这……他们一定求之不得。”蔡麟缩了缩头,“麟斗胆再问一句,麟之子蔡逸可能算在其中?”
“只要是童生及以上的,就都可以。”
“是,麟立刻去办。”
“倒不用那么着急,年假还有十几日,正月十六在书院集合便是。”
“是,麟定把此事办好。”
蔡麟亦步亦趋的退出门去,程凉伸了个懒腰,刚接过沈宽递给她的瓜子,就又听见岳庭渊在外面叩门:“太后,臣有事要奏。”
“进来吧。”
岳庭渊推门而入,还带着赢婉儿。
“启禀太后,刚才武国公又带回来一百多个孩子。”岳庭渊说道。
“这么多?”程凉吃了一惊。
“不全是在这边棚户区找到的,那个叫槐树的孩子带他们去了白马寺后面的一片林子。那边藏着的全是女娃,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也才几岁。槐树铤而走险,做偷盗的买卖,也是为了养活她们。”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岳庭渊叹了口气:“这些女娃都没了爹娘兄弟,就是将她们遣送回村,这日子也没法儿过。所以,婉儿有个想法,想来禀告太后,看可不可行。”
“说吧,什么想法?”
赢婉儿上前一步,行过礼:“太后在长安时让婉儿回来与庭渊商量,是去皇家书院,还是在他身旁协助于他。
婉儿与他商量过,也自己想了许久,宗亲之中才俊甚多,定有比婉儿更加适合之人;庭渊亦是济世之才,婉儿在他身边未必能帮上忙,却定会使他分心。
所以,婉儿想要出些银子,与沈夫人一道做些买卖。要是太后首肯,便让这些孩子帮婉儿做活吧。”
程凉很惊讶:“你们要做什么买卖?”
赢婉儿抬头看向沈宽:“蒙贤宁太后赐了方子,沈夫人说在洛阳开一家火锅铺子,定能红火。”
“宽儿?”程凉喊道。
沈宽拍了拍手,吐出瓜子壳:“嗯,有这么回事。路上她俩在嘀咕,我还以为说着玩呢。”
程凉点点头,心知赢婉儿这个选择其实是聪明的,无论是去皇家书院还是替自己做事,都不免卷入政局之中,这为政便是薄冰上行路,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还不如留在洛阳开个铺子,说不定还能成岳庭渊的后路。
只是她有点失望,这孩子终究还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不肯成为自己的臂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