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们怎敢——”陆倾勃然大怒,“太后明鉴,河州、梅州、岩州州牧在臣面前是答应得好好的,会划出一块地方安置百越三州之民。为此,臣从余临王的家产中凑了十万两银子拨付给他们,那已是足以造两艘主舰的巨款,安置百越三州之人一两个月,应该足够才对!”
“此事你是直接与三州州牧谈的?”程凉问道。
“自然。”陆倾答道,“余临道府正陆征明也在场,他可以为臣作证!”
“可有文书?”
陆倾愣了一下:“臣只领了统御海防之职,民政不出宁州。但此事是他们三个当着府正答应的,难不成还会赖账不成?”
程凉叹了口气。
年轻,还是年轻啊!
两人正说着话,一身甲胄的秦政从城门方向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缩头缩脑的曹林和满脸好奇东张西望的二郎。
“哇,这就是宁州啊!感觉跟杭州很不一样,就连海都不一样!我听我师傅说,好的刺客也会躲在海里的礁石上修行,练定力和与海浪搏击的速度。”
“呵呵——”曹林扯了扯嘴角,以示配合。
他现在是一刻钟都不敢离开这些会武功的人,从杭州来宁州的路上,夜香会的刺客又出现了两次,要不是他坚定不移的贴着秦政,这会儿恐怕已经投胎好几天了。
“启禀太后,营帐扎在城外三里,隐字四部和潜字四部各有八百人,随时可以做战。新军在技能训练上已经可以参与战斗,但士气不高,恐怕还是得先解决百越三州的问题。”秦政一边走,一边汇报,走到程凉身边时抬头看了眼陆倾。
陆倾和旁边的阮信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秦大哥!”
秦政收回目光:“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阿朵思带了一批百越人准备逃回百越上州,我没有阻拦他们。”
“为何不拦?”程凉问道。
“拦之无用。”秦政继续说道,“心不在大秦,人留下又能干什么。任凭他们回去,即便是投靠了叛军,也不过是多杀几个人罢了。”
“秦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陆倾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依太后所言,明明是我陆倾对不住他们,其罪在我,在河梅岩三州的州牧,怎么能怪百越人人心不在呢?”
秦政冷眼看他:“其罪在你,关我何事,太后御驾亲征是为了平灭百越叛军,不是为了解决你这一档子破事。如今我们虽是用征兵之名,将他们从杭州带了回来,但其人心不可用,我若指挥他们去与叛军作战,那便是坑害自家弟兄。既然不能用,也不听话,不杀他们便是恩典,难不成还要一直白养着他们?”
陆倾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海防之任在身,陆某……”
程凉一开始是想说话的,但就在秦政跟她对视的瞬间,她闭上了嘴,还顺手拽着沈宽往后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秦政下一句话更加诛心:“海防?你不过是在被动挨打,空耗国家钱粮而已,谈何海防!”
嘶——
沈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程凉摇摇头,“他们一起在龙门寺待了那么久,秦政应该比我们更了解陆倾。他说这话肯定不会是单纯的只想犯贱。”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最终陆倾败下阵来:“福鼎船厂不过只有五艘战船和二十艘巡航的小船,对方足足有一百四十艘战舰,你是觉得我们该打出去?”
“首先,之前的战报中说缴获敌方战舰两艘,可是谎报?”秦政竖起手指头,问道。
“自然不是,可缴获两艘也不过只有七艘船,对方还有一百三十八艘。陆某并未觉得情况有好多少。”陆倾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的战报中写得很清楚,那两艘舰船并非是你们抢夺下来,而是在逃跑中失去平衡,搁浅之后被他们抛弃的。那么,便足以说明,他们攻打泉州不是你说的什么奇袭,而单纯只是一次毫无组织的抢劫。只有抢劫的时候,才会所有人一拥而上,担心抢得不够多。
明知沿岸皆有秦军防御,却还不顾生死的想要入城抢劫,这又说明什么?”秦政看着陆倾,像是在上什么军事教育课,“第一、说明他们的物资已经十分匮乏,至少是不能够满足士卒的心理需求;第二、说明他们没有纪律。
百越复国是万国会的主张,我们便先入为主、推己及人的认为,宁州水师一定也是一支以复国为己任的百越军队,他们应该像我们的战士一样,有着坚刚不可夺的意志,明确的目标和训练有素的纪律。所以,你们就没有更认真的去分析和调查过这一支军队。
根据言家搜出来的人口买卖账簿和我这一路对宁州附近百姓的询问,宁州水师的头目虽然大都是曾经的百越王族,但舰上和台州的普通士卒,却是以普通的百越人或秦人为主。
这些人又分为三种。余临王亲自招收的质量最优,他们以覆灭南洋舰队为己任,精于海战,仇恨程家,对皇室却是甚为忠心。
另一部分,天性好勇争胜,不喜欢朝廷法纪的,他们单兵作战很强,特别是有财物诱惑之时,逃跑起来也很快,丝毫不会在意整体的阵型,可是说是海贼;
最后一批人是被掳掠或是强买填充进去的。这支舰队在一年多以前还归属余临王,他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建设自己的舰队,同时他也不需要这种滥竽充数的人。
假设百越人兴王道,将这些人买去之后,偷偷在台州练了十年的兵,那么泉州之战你们定然不会胜得如此轻松。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的得出结论,这些被填充进去的普通百姓,大概率并不是真正的战士。
一支舰队,没有充分的后勤补给,没有严明的纪律和统一的战斗指挥,甚至连其主帅都未必能真正命令得了其他主舰的船长。你竟然只想着防守,要生生拖上两三个月,将拖到风向变化,让他们回台州去。
陆倾,你当朝廷是什么金窝窝不成,天下那么大,别的事都不要做了,把所有银粮都给你,福鼎船厂造十年的船,你就在这儿死守十年!”
陆倾都快被骂哭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龙门寺,自以为有举世之才,满心膨胀的跟秦政掐架,然后在兵法、武技、策论、算学等等数门学科上输了个大满贯。
秦政说那些,他连想都没想过。
程凉也挺惊讶的,秦政从来没有帮她做过决定,别谈教训她,他甚至从来没有否定过她的决定,连建议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就像是一只安静沉默却又安全感爆棚的大警犬。
以至于程凉都快忘了,当年他在龙门寺时,是个带着一群小弟看起来就很凶的老大。
陆倾犹豫了片刻,忽然就向程凉走了过去。
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沈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把程凉往身后拉,一副防御架势:“喂,你要干嘛!”
程凉咳了一声,用蚊子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道:“宽,咱们是太后。”
“哦!不好意思,看见海太激动,忘了……”沈宽恍然大悟,松开程凉,蹭蹭退了两步,“你是,我是摸鱼的。”
两位太后关系亲密已经不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陆倾也没太在意,啪唧一下跪在了程凉面前:“臣陆倾无能,不但害了百越百姓,还险些误了大军机,愿将余临道布置海防之权尽数让给秦兄,并受责罚!”
程凉看了眼秦政:“余临道的海防都督,你想做吗?”
秦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