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程凉又给了陆倾一份草案,福临地少,不能像中原道那么阔绰的分田分地,虽然要废除贱籍和牙人制度,但做工还是允许的。
而农奴和用工之间的界限是什么,程凉也难以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标准。要是直接套用后世的劳动者保护法,她相信一半的雇工找不到活儿干,另一半的雇工会直接变成欺主的恶奴。
没有物质保障,就谈不上真正的自由。
福临这地方偏远了点,却是个很好的试点,出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得多了自然距离完善就越来越近,只有有了明确的标准,这件事才有推行全国的可能性,也才能真正意义上将生产力解放出来。
又在福州呆了一个多月,程凉和沈宽终于起驾准备回洛阳了。
除了陆倾之外,阿伊徳孜和几个百越族长也来送她们。
“太后,这是族人送您的礼物。”阿伊徳孜带着八个百越汉子,抬着一具巨大的鱼骨送到她面前,“感谢您对百越人的仁慈,海神一定会保佑您的。”
“嗯,你们要多读书、多跟福临道和海越道的秦人交流,不要想着我们不一样。你看看,在座的人,谁不是两手两足,一颗头颅呢?既然生而为人,便要不负皇天后土和辽阔汪洋。
哀家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大秦之中,只分善恶忠良,不分祖宗教派。朝廷不低看你们,亦不会偏爱你们。是封王拜相还是俯首受戮,全凭你们自己。这话不光是说给你们听,也说给大秦疆域之中的每一个人听。明白吗?”
众人皆拜倒在地:“谨遵太后教诲。”
韩金堂擂鼓,三百潜卫在前面开道,刘冲带着隐卫压阵,福州水师的战船沿海护送,百越人也自发的跟在队伍两侧。
浩浩荡荡翻过太姥山,进入余杭境,新任余杭道府正阮信亲自带人过来迎接。
一直将她们送到三清山下,跟奔龙卫的都统宗大泽完成了交接,百越人和刘冲才返回福临道。
“阿弥陀佛,玄清在此恭喜太后,前不久才大破宁州水师,如今秦先生又攻破了丹阳,如此一来,南境便彻底肃清了。”玄清等在三清山的山门前,笑呵呵的跟她们打招呼。
他身边站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亦是一脸的慈祥。
“老道乾元,参拜两位太后。”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程凉跟他们稍稍寒暄了片刻,便被请进了三清山行宫。
一踏进院子,沈宽便没有忍住惊呼起来:“哇!薰衣草?”
程凉也是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么中式的道观中,会有一大片薰衣草。此时正是它们开得最繁盛的时候,层层叠叠的紫蓝色围绕着中央的宫殿和亭台阁楼,有种古装剧和霸总剧交相辉映,融为一体的感觉。
乾元道长在旁边摸着胡须:“哦,这种安神花在长安是叫这个名字吗?”
沈宽有点激动:“你们哪来的花种?”
乾元道长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久:“嗯……当年老道似乎才七八岁吧,道观中来了一个方士,他想要向老道的师祖爷传教,然后他们好像就打起来了,后来那个人就被打死了。当年有个师叔祖爷特别喜欢种花,在他行囊中发现了一些花籽,就拿去种了起来。其中便有这一味安神草。”
沈宽愣了一下:“冒昧问一下,您老今年贵庚?”
乾元道长咧嘴一笑:“老道还差三载就活够两个甲子了!”
“嘶——”程凉在旁边吸了口凉气,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这老爷子的岁数,还是惊讶这件事居然发生在一百年前。
最后,她问了点实际的:“那个方士要传什么教?”
“呀!”乾元道长又歪着头想了想,“老道那时候还只是个道童,没资格过问师祖爷他们的事情,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连玄清他们家也不敢跑到三清山来传教。那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呵呵——
就因为人家没有礼貌,所有就给人家砍了。
道家和佛家果然不太一样。
“哈哈哈,两位太后是要赏会儿花,还是先进去?”乾元道长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很自然而然的就换了话题,“这花在安神上效果很好,当年高宗夜不能寐,师叔祖便在行宫周围种上此花,他老人家晚年经常都来此疗养。自先帝爷驾崩后,太后们就身为辛苦,今夜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程凉笑了笑:“我们还要在此住好几日,也不急着这一时,先进去喝杯道长的茶吧。”
四人一前一后进了行宫中堂,那些道童送了茶之后,就停在门外十丈远的地方。
乾元道长笑呵呵的喝了口茶:“此处安静,没有旁人。太后有什么话只管说,不管是算命还是打卦,只要价钱合适,老道都可以效劳。”
程凉摇摇头:“都不需要。”
“哦!”乾元道长歪斜的身子正了两分,“那是想要老道帮你说什么话?先说,我道家清静无为,老道马上就要满两个甲子了,官场中的事情,老道做不来的哦。”
程凉一点就通,轻笑道:“哈,你该不会是以为哀家要来找你要图谶吧。”
乾元道长的笑容终于是僵了一瞬,他稍微有点尴尬,但一瞬即逝:“老道乃方外之人,除了算命、打卦、解图谶别的也不会啊。”
“哀家来见你们是有两件事。”程凉也不跟他绕了,直接开口,“龙虎山跟三清山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嘛……”乾元道长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同行是冤家?”
“噗——”沈宽直接笑出了声。
僵硬的笑容转换到了程凉脸上,她这些年见过的老油条也不少了,这么老的还是第一根,老爷子完全没给她留接话的余地,可谓是从头到脚把不想掺活朝廷的事儿摆得明明白白的。
但程凉也是个充满信念感的人,她立刻调整心态,继续打直球:“龙虎山乃道家北宗,三清山应为道家南宗。哀家此番前来,是为了册封你。”
乾元道长深深吸了口气:“强买强卖吗?”
程凉点点头:“南方已经肃清,三清山找不到强力的后援了吧。”
乾元道长沉默了又沉默,最后看了眼沈宽,艰难的问道:“贤宁太后,您可是皇上的亲娘,您也同意?”
沈宽完全是来看热闹的,忽然被cue到,一头雾水:“本宫都做这儿了,你问本宫同不同意?而且,这跟本宫是不是皇上的亲娘有什么关系?”
乾元道长一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程凉。
程凉也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这老头该不是以为自己是在为废除皇帝做准备吧。
“朝廷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百姓离散,急需安抚和建立对朝廷的信心。哀家一直认为,专业的事情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哀家想要允准佛道两家各在大秦的县城中兴修建佛寺道观,弘扬佛道之时,亦安抚民心,使人莫要心生妄念。”程凉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但这个程度就是极限了,要再说直白一点的话,就得是老娘买你们替朝廷搞宣传,话说到那个份上,距离谈判破裂也就一步之遥了。
毕竟佛道两门也是老教派,有自己的脾气的,太狗腿了的话,大家面上都挂不住啊。
“哦!”好在乾元道长仿佛是懂了,他看了眼玄清,“你这么积极的引荐老道,想来是你们那边已经同意了?”
玄清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安抚百姓本就是佛门弟子的天职。即便没有世家之乱,每年枉死之人亦有万千。贫僧以为,既然太后心系百姓,亦尊重佛主,那我们这些佛弟子便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乾元:“……”
玛德,佛门比道门发展得好,果然还是有他的道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