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脸色通红,眼泪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
半晌,他踉跄着后退,脊背撞在门上,自嘲的笑起来:“果然,若真是走到了那一天,您也不会帮着朕……”
沈宽有点明白这孩子最近的失常了。
她走到屋子中间,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这话问题也很多——那一天是指哪一天?怎么样才算是帮你?就像现在,本宫觉得本宫是在帮你,但你觉得本宫是在帮太后做事。
所以,帮你的标准就一定要是与程太后为敌是吗?
龙鳞卫和南洋那边的调查结果你也看过了,你那三个兄长的死,跟程太后没有关系,甚至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当初答应我查明此事就以子侄之礼对待太后,如今事情已经明了,我看你好像也不打算履行承诺。
相较于你,程太后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打压你,她真的每时每刻都只是在想怎么解决问题。你与她为敌,想要什么呢?她不干了,其他人就一定会尊重你,权力就一定会集中到你手上吗?别的不说,就说这银子。本宫不来,让程太后把这些人强行叫走也可以,但这些银子就能到你手上吗?你……”
“母后,您说的道理朕都明白——但朕现在只想知道,若是有一日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您会站在谁那边?”小皇帝再次打断了她。
沈宽品了品手中的白水。
所以,这其实是意识形态的对抗吗?
她这个便宜大儿子居然在吃凉凉的醋!
哈哈哈哈……
一边是从小学三年级玩到大,虽然算不上志同道合,但三观相互碰撞了近二十年,在二十年的人来人往中都没有走散的亲闺蜜;一边是刚认识两年多的大儿子,虽然说他对自己是挺好,也真的是原主亲生的,但感受十月怀胎和荷尔蒙分泌的不是她啊!
沈宽叹了口气,她不是非要炫耀哲学硕士的吹逼能力,她只是不想这孩子黑化。
“我站哪边,主要得看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她放下杯子,“如果你是真的在担心将来太后沉迷权力,不肯让你亲政,甚至为了独掌天下,而对皇家痛下杀手。那么我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怎么分析?”
“怎么分析你别管,反正我有我的评判标准。大概率我都不会选,我希望你们俩中的胜者能放败者一条生路,而我可以做个狱卒。”沈宽闭着眼睛,真诚的思考了一下,“但这是最坏的情况,根据我对太后的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至于另一种情况,你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你想问的不是本宫在极端情况下会做什么选择,而是你想知道在本宫心中,你和太后,谁更重要!”
小皇帝像是被打了一锤子,那隐秘的心思被摆在桌面上,就会变得很尴尬。
沈宽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到桌子旁边来:“咱们玩个游戏,好嘛?”
小皇帝正臊得慌,随便的就点了点头。
沈宽把他脑袋掰正:“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你希望只有雨天还是只有晴天?”
小皇帝一愣,不解的看着沈宽。
沈宽严肃道:“快点,必须选一个!”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晴……晴天吧。”
“好,从现在开始,天下只有晴天,所以河流干涸,寸草不生。现在还是只能留下一个,你选文臣还是武将?”
“文臣。”
“好,因为大旱,叛乱四起,你没有士兵也没有能出征的将领,那群书生并不经打,叛军很快就冲到了你的皇宫里面,现在叛军首领用剑指着你。同样还是只能留下一个,你选头还是心脏?”
小皇帝愣了一下:“这如何选,留下哪个都没用啊!”
沈宽松开手:“就是这样。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的儿子,程太后是与母后相知二……十几年的好友,你们都是构成母后生活的一部分。你非要让我选谁更重要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失去的那一个更重要。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管这个。你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你的精力应该更多的放在你自己的事业和社交上,比如萧君佐、阿舒、楚宁还有被你折腾走了的姚金刚和林琛,你要经营的是跟他们的关系,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娃一样,非要来寻求我的支持。
就像矿山这件事,你是做不好吗?
你是不想做好!
还有姚金刚和林琛,他们是国公府的世孙,要继承家业的人。你那两个姐姐不是多么贤良淑德的人,这个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他们要是娶了公主,不能纳妾不说,两位公主不但不能成为他们的助力,还可能闹得他们家宅不宁。他们拒绝你真的是因为不想给你面子吗?你若真想不到,那为啥不把你那俩姐姐许给萧君佐呢?”
小皇帝看着脚尖:“我就是想试试他们愿不愿……”
啪——
沈宽反手就把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小皇帝吓了一跳:“母后,您别生气……”
沈宽耸了耸肩膀:“我没生气,就是想试试这杯子能不能摔坏。”
小皇帝哭笑不得:“瓷器本就易碎,您这样摔肯定会坏啊!”
沈宽盯着他:“人心就不易碎吗?”
小皇帝猛然一激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沈宽伸手摁在他肩膀上:“虽然说做皇帝难免称孤道寡,但只会称孤道寡的人是做不了皇帝的。杯子是拿来用,不是拿来摔的;人也是,君臣也好,朋友也好,甚至是母后与你这般亲密关系,同样需要细心呵护才可得长久。”
小皇帝愣了半晌,开始抽噎,越哭越大声。
沈宽知道他这下子是真的开始反省了,叛逆期的娃,越是忍住不哭越是觉得自己有理。
不过,叛逆期是一回事,他忽然产生这么强的危机感又是另一回事。
寻常养个娃,都还有无聊的亲戚没事逮着问“要是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跟谁”这种傻逼问题,自家大儿子好歹是个皇帝,在他身边进谗言的肯定更多。
沈宽犹豫了一下,按捺住自己接着问下去的欲望。
现在最关键的是恢复儿子的精气神和对自己的信任,其他的事情大可以往后放放。
坐等他哭了半个钟头,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大概是放得差不多了。
沈宽问他:“关于矿山和欠款的契书,还要继续执行吗?”
小皇帝一边抽气,一边点头:“嗯。”
“那是我继续去跟马老七谈,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你们直接管理,还是……”
“嘶……您,您把您跟马老七说的那些讲……讲给君佐听,我……我一会儿出去跟他议一议,然后再决定……行,行吗?”
沈宽终于笑了:“当然可以,关于矿山的规划,我们有文书,直接拿给君佐就是了。”
小皇帝垂下头:“太后猜到我会把事情办砸吗?”
“哈,不是啊!”沈宽觉得这孩子的想法一直都还是挺多的,作为皇帝有点多愁善感了,但只是个寻常的十二岁小孩的话,到很正常,“无论做什么事,如果条件允许,都应该做一套甚至两套备用计划。这样才能保证如果失败,不至于被逼入绝地。
古人不是说了吗?万事先料败,后料胜,则即使败亦不伤性命;若先料胜,不料败,则是赌徒罢了。”
“嗯,孩儿明白了。”小皇帝恭恭敬敬的拱手道,“那请母后先把文书给君佐,我……我收拾一下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