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宽觉得自己是个被文史哲耽误了的天才教育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程凉炫耀,而程凉在一个时辰之前也到了矿区,此刻正在另一边的偏厅,也在帮高善他们做着选择题。
“有福,把账册给他们看。”程凉坐在主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善等人,“没想到吧,矿山每年实产多少银子,在户部是有备案的。你们以为这跟带兵打仗一样,只要手下士兵不出去胡说八道,就没人敢把你们怎么样?”
高善黑着脸翻那些账册,气得一脚踹在周大鹏屁股上:“你特么不是说全都学会了,肯定不会被人抓着把柄吗?”
周大鹏委屈得很:“可……可之前的冶官真就是这么干的,那些账册我都看过了,送到户部去的肯定不是这一本啊!”
程凉冷笑:“没有金刚钻瞎揽什么瓷器活儿?程家和你们做公侯伯爷,靠的是上阵拼杀,人家做卿相靠的就是这民生、财政还有权谋。非要用自己不擅长的去跟人家最擅长的碰,可别丢了程家军的脸!”
“嘶——”韩文也完全看不懂账册,但他好歹是做过将领的,恍然大悟,“户部一直都有真的账册,他们以前不问,是因为他们也拿钱。这些东西是用来相互制约的,所以咱们从头到尾都被人看得门清!”
“奶奶的,他们想要钱可以找咱要啊!”另外一个伯爷姓胡,叫胡宝器,是胡立的族叔,他瞅了周大鹏一眼,“他们找咱要钱了吗?”
周大鹏茫然地摇了摇头,曾经他以为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懂。
程凉叹了口气,指望他们的话,今天的话题连头都开不了。
“你们确实是看不懂账册。“她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都闭嘴,“这些账册不是你们的,是上一任冶官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很有可能是新做的……”
“他娘的……”高善话都没听明白,张嘴就要骂人。
程安宁直接一巴掌给他脑袋拍在了案几上:“好好听完!”
程凉本想掰碎了讲讲,这么一看,好像并没有这个必要:“哀家就再说得简单些。所有的官营矿山都是属户部管理,若是你们出了问题,户部也难逃干系。但按照目现在这一套账册来看,元和年间的岁入虽有增减,却是正常的。
每年仅仅是这一个银矿交到国库中的银子都有近二十万两,其余的铁矿、铜矿也足量的送到了军器监,变成了甲胄军械。银矿的亏损是从上一任冶官开始的,上一任冶官是孙启的人,已经定罪,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然后就是你,周大鹏!假如现在皇上要带着人去户部查银库,这二十年来所亏损的银子都是要算在上一任冶官和你头上……”
程凉还没把话说完,周大鹏噗通跪在了地上:“近二十万?怎么会有那么多……这些矿坑皆全力开采,每年也只能产十万两银。真的,太后,真的只有这么多……”
程凉将账册扔在了桌面上:“整个银矿除了你还有那些人能知道银子的确切产量且有权管理账册?”
“每个矿坑的监工师爷都可以啊!”
“合着你们想要吃朝廷的银子,连账都不会自己做?”
周大鹏看了眼自家老岳父,后者碍于程安宁坐旁边,没有伸手打他,但眼睛已经要喷火了。他委屈巴巴的叩头:“上一任冶官也是让这些师爷管着帐,私下允诺分银子给他们而已。”
程凉气笑了:“所以人家一边吃着比你们还多的银子,一边拉屎准备往你们头上扣,你们却完全不知情,还觉得自己能耐坏了——你就说,这些证据捅到萧尧臣和高无咎面前,哀家作为大秦太后,是帮理还是帮亲呢?”
高善和胡宝器相视一眼,都气得撸袖子,异口同声:“谁特娘的想害老子,看老子不打爆他的狗头!”
“够了!”
他俩声音就够到了,这一声“够了”的声音更大,因为是三个人同时吼的。
韩文和最后一个伯爷穆烽一左一右把高善和胡宝器拽回了坐榻上,程安宁打了个空,悻悻的瞪着俩人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穆烽是这四人里面最有文化的,他祖上曾经做到过潜鹰卫将军,要不是后来子弟中有不成器的,爵位应该也是在侯爵一级。
他是唯一一个坚持着把那些账册看了个大概的人。
“这件事是我们太唐突了!”穆烽沉着脸,“咱们接手矿山并不太久,如果只是那些文官眼红矿山的银子,他们大可不必把账做到元和元年去。
上一任冶官是在元和十七年冬天才上任的,他最主要任职时间其实是太后当政的头一年;而在此之后接手的就是我们。所以,先帝时矿山没问题,一直到太后当政,矿山便有了问题。再加上翰林院、林当然、世家……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是在太后当政之后才出现的。
本来那些事情都是因为对方先来挑衅,太后还击。若现在我们被捅出来,那些事情恐怕就要变成太后挟私报复,暗下结党了。若那幕后之人真是如此想的,说不定他手中的筹码还不止矿山一点。
最近那些皇亲入朝,正是长安城中皇家的势力最为高涨的时候,要是忽然捅出太后纵容咱们这些人干这些破事,那些皇亲再推波助澜一下,太后的声威必然遭受极大的损失。到时候,咱们可真就犯下大错了。”
程凉更气了:“你都想得到,为何还要干这些蠢事情?”
穆烽起身上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
“回禀太后,我们几个的祖上或是程家老祖的亲卫,或是程家老祖的部将,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拼杀,替我们挣得了世袭的爵位。程家历代公爷侯爷也都是讲义气的,就连武平侯他们家,也从未忘记过咱们这些弟兄。
这些年看似太平了,但西域也好、辽东也好、南洋也好,就连中原内地,也有需要平叛捉贼的时候。当年跟着程家老祖征战天下的兵,他们的后人有很多还在替程家征战。老公爷的时候,程家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但现在,日子好了,我们也想给大家再争取些东西——朝廷的爵位只有那么多,咱不可能替他们要世袭的爵位,多给些银子总是可以的吧。”
“是啊,九……太后!咱们好几代人替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光是我们高家这几代人里面,就有不少于二十个儿郎战死沙场。可那些咬文嚼字的臭书生不但比咱们吃得好用得好银子多,还特娘的明里暗里骂咱们臭丘八,生来就是填沟的。我他娘……”
高善直接委屈得哭了。
他也不是真缺钱,他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人家可以拿朝廷的银子,他们就不可以!
程凉嘬着牙花,感到有点棘手了。
这要只是一个普通的贪污案子,那解决起来很容易;就算涉及到文武官员的党争,都还是在计划之中;最怕就是这种,他们本心不是奔着利益去的,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争口气!
普天底下,为了争口气的麻烦最难调解。
她端着茶杯,沉吟了足足半刻钟,才开口道:“那你们希望富贵,还是比别人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