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雀屏后山处有一座磅礴宫殿,名为琼楼。
这所宫殿也算得上一所奇观,有一棵四人环抱粗的琼花树,常年飘着洁白花瓣,像下雪一样。
据他师尊说,这树已经有了几千年的年岁,可能再过几年,就会化形成树神。
琼楼所处的位置是整个锦雀屏最高的地方,常年云雾缭绕,因地势陡峭,在云层掩盖下像悬浮在半空中一样。
腊梅香气幽幽缕缕钻入梅拂雪的鼻腔中,他望着这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宫殿,目光怀念。
十四岁后,师尊把这所宫殿给了他居住,菊抱香艳羡不已,天天往这边跑,抱怨师尊偏心把最漂亮的居所给了梅拂雪。
十五岁时外出游历,他捡回家一个弃婴徒弟,成了三人之间最早当上师尊的人,他给襁褓中的孩子起名“兰明归”,从此悉心教导,看着他茁壮长大。
前世天下纷乱,师尊死后,他们师兄妹三人守着偌大门派,险些被其他仙门给活吞了,竹洛筠年岁比他和菊抱香年长些,主动咬牙扛下重任,成了掌门,从此夜夜掌灯,忙的天昏地暗。
为了发扬光大门派,菊抱香和梅拂雪刻苦修炼,一刻也不敢停歇。
涿州豺狼成群,锦雀屏正好处在灵力充足之地,不少人想取而代之。
梅拂雪觉得灵修修炼太缓慢,后来改修剑道,为此他还和竹洛筠大吵一架,也许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们有了分歧,走上了渐行渐远的路。
三人都繁忙,见面时间越来越短,大多数时间,梅拂雪都是呆在琼楼逗弄自己的小徒弟解闷。
直到他有一天说了几句下流玩笑,兰明归红着脸,忍无可忍喊他
“梅挽潼!”
梅拂雪当时笑的前仰后合,听到他喊自己的字瞬间懵了,头一次在逗弄徒弟这件事上失了胜势,狼狈结巴红着脸说他“放肆”,把兰明归赶了出去。
兰明归那时年少,虽然行事古板,性子也闷,但多少也保留了点少年顽劣心思,见梅拂雪仓皇逃跑,仿佛拿住了他的弱点,每次当梅拂雪想逗弄他时,他总是会说:
“挽潼,别闹。”
渐渐的,兰明归从一个小小孩童长得越来越大,容颜越发俊美,臂膀也宽厚起来。
他的声音从清脆变得低沉,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每当他用那种嗓音喊“挽潼”时,梅拂雪会害羞脸红,心脏扑通乱跳。
旖旎心思埋下种子,只需少年一个眼神,一句问候,爱意势不可挡破土而出,成长成参天大树,欲望沟壑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填满,他渐渐的,不满足于只站在原地望着兰明归。
剑修分为清心道和杀戮道,清心道类似无情道,只是与无情道不同的是,无情道需要斩断六根,了却与红尘的一部分因果,而清心道,则需克己,自我约束。
情爱是禁忌,若是碰了,则会走火入魔。
梅拂雪有了心魔,日日痛苦难熬,那时涿州散修认为大宗门权势滔天,适合修炼的地方都被他们抢了,于是决定起义造反。
其中多为鬼修,他们到处作乱,放恶鬼杀人。百鬼夜行,搞得天下乌烟瘴气,梅拂雪拖着状况不好的身体平乱,期间杀死一位宗门中的修士。
那修士懦弱无比,几个修为不浅的好色鬼想拖着一名女修行苟且之事,那修士不但不阻止,反而将人推出了人群,害得那女修死状凄惨。
梅拂雪事后急火攻心,一时没忍住杀了人,当时众目睽睽之下,这件事很快就传了出去,相因那老贱人仗着自己年纪大倚老卖老,撒泼打滚为难竹洛筠和菊抱香。
还用此事威胁竹洛筠,让他帮自己解决了好几个烂摊子,得罪了不少宗门,他一向瞧着菊抱香不顺眼,头一次看见菊抱香吃瘪,火上浇油去她院中杀了好几头灵兽吃。
两人闷葫芦,生生忍着,但梅拂雪忍不下这口气,彼时他大病初愈,心魔在心中放大再放大,最后在相因要挟下,他冷哼一声,彻底和此人撕破脸皮,摔门而去。
回到琼楼,他惨白着脸,望着站在琼花树下的少年忽然笑了,扯去了压制着心魔的灵力,任由它吞噬自己。
在锦雀屏处处束缚,老贱人骂不得杀不得,那叛出锦雀屏,是不是就可以想打便打,想杀便杀?
兰明归是第一个发现心魔之事的人,在他筹备叛逃时,他跪下来,冷声说:
“师尊,回头是岸。”
梅拂雪摇头说:“我做下的决定,改不了。”
“那恕弟子与师尊道不同不相为谋,若师尊执意修魔道,那弟子可就要另寻师尊了。”
其实当时兰明归那番话只是在赌气,从小到大的偏爱让他潜意识认为只要自己说的严重点,梅拂雪肯定会妥协。
可这次不一样。
梅拂雪本来就受到了心魔刺激,整日惶惶不安,他又说出这种话,梅拂雪一时情急之下,把人打晕锁了起来。
又过两日,当他把徒弟藏进不静山时,他叛逃之事全天下人都已经知道了。
簌簌满堂雪,萧萧离别夜。
那晚菊抱香拔剑指着他,站在满堂白花之下,红了眼眶:
“师兄,你执意若走出锦雀屏,从此便是与满宗上下为敌,与我和师兄,还有你那心爱的徒弟为敌。”
花瓣落了一地,他用灵力不轻不重地推开菊抱香,再也没有回头。
竹洛筠在山脚下轻声问他:
“想好了吗?你这一走,便是与天下为敌,背后没了靠山,再也无人保得住你。”
他清瘦了很多,眼底疲惫。
梅拂雪说:“想好了。”
竹洛筠让开身子,叹息微不可闻落下一句:
“挽潼,多谢。”
相因狐假虎威,满天下败坏锦雀屏名声,为了不落人口舌,每每都是他这个当掌门的忍气吞声,出门带着无数灵石赔礼道歉。
宗门出了一个魔修,是天大的事情,早在相因知道他堕魔那天,他早就心虚的溜之大吉,离开了锦雀屏。
但梅拂雪远远不是为了这一件事而叛逃,仙门百家张牙舞爪,弄虚作假,他厌恶人心不足蛇吞象,厌恶他们给自己按上“天下第一”的名号后,表面夸赞私下诋毁。
还厌倦竹洛筠应付各种事情逐渐疲惫消瘦的脸,菊抱香再也没有了笑脸,自己因为徒弟某个眼神某句话胡思乱想,彻夜难眠。
所以索性全部抛开,从此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他再也不用顶着锦雀屏行事束手束脚,从此以后,看谁不顺眼打打杀杀,再也与锦雀屏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