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妙人站在皇后的角度,自己怀孕还未生产,妹妹便又有了身孕,怀的还是自己丈夫的孩子,她心里难免会难过。
“朕与皇后第一次争吵便是为了宸妃,朕一直没有告诉皇后宸妃曾救过朕一事,皇后却偶然间得知了朕与宸妃一早便相识,皇后气怒朕的隐瞒,误会朕不过是认错了人才娶她为妻。”
“朕那时好言相哄,为了向皇后表明朕对她永无二心,朕极少召宸妃侍寝,对宸妃除了赏赐珍宝绫罗、给她四妃之位,再没有别的优待。”
“此后十年,朕与皇后鸾凤和鸣、鹣鲽情深,一同治下乾元盛世,这十年间后宫陆陆续续有新人进来,朕尊宠皇后却是天下尽知。”
“皇后嘉言懿行,为朕治理后宫,善待妃嫔,本是贤德之名人人称颂,可从某一天起,她的性情突然变得难以琢磨。”
晋帝忍着心尖的疼痛,不知不觉对着个小姑娘言说了这么多,后面的事他也不想再藏在心里。
“宸妃生了一场重病,派宫女来求朕,说想见朕,那次朕去了,皇后冷淡了朕整整半个月。”
“皇后始终是谢家长成的女子,朕为了皇权稳固要削弱谢家的权力,皇后不顾朕的颜面,跟朕大吵一架,指责朕忘了谢家是如何帮扶朕坐稳帝位,后宫不得干政,朕再想忍让她,也不能不顾皇帝的威严。”
“之后朕为了嘉奖功勋之臣,维系领地的和平,不得不宠幸其他妃嫔,皇后与朕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朕每每去凤栖宫想要跟皇后好好相处,都会被她犀利的言辞和冷漠的眼神气走。”
“宫里人悄悄议论皇后恃宠而骄,嚣张跋扈,朕看她越来越陌生,可能朕年轻气盛,当时也在怨怪皇后对朕的不理解,在朕的心里,任何人都可以不理解朕,唯独皇后不行。”
她是他认定的女子,明明她曾说要帮扶他一起守好大晋的江山,她说她帮他治理后宫,保他在前朝无忧。她能在他为江山稳固殚精竭力时轻按他的额角,替他拂去头脑的胀痛,也能在他对百姓灾情一筹莫展时替他提供一些思路。
她是这样好的女子,这样好的皇后,如何在深宫的消磨中,就变了一副模样。
“皇后赐死宸妃之前,就有一次长枭和长铎在武英殿习武,长铎不小心刺伤了长枭,皇后知晓后,处罚长铎在武英殿跪了一夜。”
“皇后说长铎小小年纪就心机深重,哪里是不小心,分明是故意想刺杀太子,有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
“皇后赐死宸妃后,还想一并赐死长铎,被朕阻拦下来。之后查明宸妃是遭人陷害,并非是她主使人给太子下毒。”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是皇后陷害宸妃,朕恼恨皇后的肆意妄为,一气之下对她说出,朕一开始认错了人才导致后面步步皆错,朕后悔让她入了宫。”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伤了她,让他们多年的情爱荡然无存。
“皇后对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她没有陷害宸妃,朕对她的信任不过如此。”晋帝抚着心口,无比哀痛望着皇后的画像,一如面对当日的决绝,“皇后的性情刚烈,对待感情尤为注重洁净,当初以为朕不过是认错人才爱她如斯,她毅然告诉朕,如果朕所爱之人是救过朕性命的宸妃,那朕大可光明正大去爱宸妃,她只管做好她皇后的本职,谢家永远都会忠于司马氏。”
一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听到丈夫说出一切都是错,她对他便再没了留恋。
宸妃死了,晋帝会心生愧疚,会永远怜悯她记住她。
那她死了呢?
皇后选择自缢,何尝不是对晋帝的报复。
这么多年,他多想回到当日的凤栖宫,他想哄她不要跟他置气,他们曾对月起誓,永不相负,绵绵此生,他们要相伴到老。
她怎能因跟他一时置气就抛下他!
她对他的恨意有多深,才忍心对他施以那么重的惩罚,让他痛到肝胆俱裂。
尤妙人听到晋帝胸腔里浑浊的喘息,他嘴唇边缘的花白胡须微微颤抖,苍老的面容皱纹满布,她这才意识到皇后故去不过才七八年,晋帝的年岁还不到四十五,可他看起来就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者,几近风烛残年。
“陛下的身体不适,可要命人传太医。”她脸上动容。晋帝很久很久没对人言说过关于皇后的事,今日对她讲述这些,又要经受一次锥心刺骨的痛。
可他是想对人诉说的,他不说,还有多少人记得皇后曾是整个建康城最尊贵耀眼的女子,谁还清楚一段帝后的年少情深,又有谁记得皇后肩负谢家女的使命,协助他守护大晋江山社稷的波澜壮阔的一生。
“朕跟你言说的这些,你也可以替朕说与长枭听。”晋帝制止了她通传太医。“皇后抛下朕,也抛下了长枭,始终是因为朕才让长枭失去了母后,长枭没有怪朕,朕也知道他心里的困惑和煎熬。”
常年伺候在晋帝身边的老太监进来扶起晋帝,晋帝临走时对她说道:“朕私心里乐意成全长枭,待朕驾崩后,他若违逆朕的旨意,执意要娶你,你替朕告诉长枭,就算他只迎你为后,为了你三宫六院无一妃,朕也不会责怪他。”
尤妙人怔愣住,不意晋帝竟会有如此的胸怀。
她在原地呆望着晋帝离去的方向,差点忘记了内殿中还有一人。
晋帝与她谈话的内容,他全听在耳中,最后一句听完,他脸上全是阴霾。
尤妙人看到他从皇后画像背后绕出来,猛地反应过来,帝后的秘辛还被这暗门刺客听到了。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这人都没趁机刺杀晋帝,看来他没骗她,他的目的真的只是想找人和找东西。
“你在里面找到了吗?到底要找什么?”她转眸朝他探问。
“不在凤栖宫,走吧。”他压抑着情绪。
尤妙人按捺住,等回到她的芳菲殿,关上房门,她才又问。
“那人没藏在凤栖宫?你怎么确定他没在凤栖宫?”
他在窗前的小榻上落坐,她坐在他旁边,中间有一个小茶几,她将手臂支在茶几上,双手食指和拇指分别捏住耳垂,就这么望向他。
他朝她轻瞥一眼,“他要淹没在人中不引人注意,又要有与人隔绝的空间方便平常修炼功法,在宫里他想躲在哪里练功动静都不小,只有藏在密室中,凤栖宫没设密室。”
“那他会不会躲在衍庆宫……”尤妙人拧眉,听完晋帝讲述,她愈发直觉皇后是被人下过药或是下了蛊才会时常情绪失控,性格大变。
晋帝的讲述,尤妙人听来疑点颇多。
第一,晋帝伤重丢了的玉佩被宸妃收藏起,宸妃入宫参加夜宴,那玉佩又刚好遗失,被晋帝身边的太监捡到,太凑巧了。
第二,皇后与宸妃姐妹情深,特意让宸妃留在凤栖宫与她作伴,皇后还未生产,宸妃有孕,皇后让人将宸妃移到了衍庆宫,从此两人关系开始疏远。
晋帝说是他酒醉将宸妃看成了皇后,宸妃这才有孕,会不会是宸妃有意为之,被皇后看出端倪,再不待见这个族妹?
第三,晋帝迟迟没告诉皇后他与宸妃先于皇后相识,皇后却从别处得知,那这个别处一定是宸妃处。皇后深信晋帝是因为错把她当成了曾救过他的谢府小姐,才决心要娶她,可能是宸妃对皇后说过些什么。
晋帝除给了宸妃位份,入宫十年宸妃都未曾得到过晋帝的宠爱,宸妃会甘心看着相貌与自己相似,但家世好过自己千百倍的女子获得无上荣宠,而她却只能可怜的在宫里等老等死?
皇后是乌衣巷谢家的嫡女,出身高贵,皇后生的儿子一出生就是太子,而她的出身决定了她儿子的出身,这辈子只能做一个不受皇帝重视的皇子。
宸妃的死唤起了晋帝的愧疚,司马长铎才能得到晋帝另眼相待。
这些都只是推测,要有证据才能被定义为事实。
尤妙人把希望放在眼前的“刺客”身上,要他去衍庆宫探查一番,才能确定宸妃与他要找的人有没有关系。
“你明晚要去探衍庆宫吗?”她不自觉对他态度好了很多。
“嗯。”他状似不耐烦理会她。
今夜,他与她隔了一个屏风共处一室,有七剑跟她同睡,她安心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她让宫人把三餐的饭菜都送到她的房间里用,十分心善的给他分了一副碗筷。
“坐下吃吧。”她将那副碗筷放在离她最远的位置。
他轻嘲冷笑,她明明对他态度有所转变,他眼神还是冷的想杀人。
衍庆宫位于建康宫的东北角,较为偏远,晋帝很少过去,平日里也只有司马长铎会过去。
衍庆宫内看守的人大多为司马长铎所派,他不许有外人动他母妃的东西。
尤妙人不能像进凤栖宫一样,请晋帝允她进衍庆宫祭拜宸妃,可是她又想亲自去衍庆宫一探究竟。
入夜,她思量下,朝乾十三跟了两步,“你能不能把我带上?”
在昭明台他都能挟持她飞檐走壁,送她回城,他依然如入无人之境,他夜探衍庆宫带上她有什么大不了的。
七剑拦住她,“危险,我去。”
她又不会武功,不必亲自前去,她要探查的事,她能代她去办。
尤妙人刚想说也好,让七剑跟他去。
她的腰身忽的被人一勾,他二话没说,要将她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