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悠悠二十天的路程,郭夫人一会儿觉得得防着萧湘,一会儿又觉得无聊叫萧湘来说话。萧湘脾气好,一应受着,叫孙娇天天背地里骂她。
萧湘却劝她:“她不过是爱逞些嘴舌功夫,没有坏心,也没有做什么坏事。我听过许多更难听的,这并不算什么。”
孙娇以为萧湘小时候同父母奔波时听的闲话,想到萧湘的身世,孙娇觉得是自己太过计较,别给萧湘惹麻烦了,后来就骂的少了。
但郭勇总时不时朝她们看来,叫孙娇捉住了,就红着脸扭过去,气的孙娇又骂说这儿子也不是个好东西。
萧湘觉得孙娇像只河豚,总是气鼓鼓的。她觉得郭勇总体来说还算守礼,不过确实这样做也不好,就由孙娇去了。
如此闹腾着,倒也不觉得路程漫长,转眼就到了京城。郭夫人神清气爽,却做出悲伤的模样和萧湘告别,又叫萧湘有空去她家里玩,萧湘笑眯眯应下。
一路都有卫时羡派的士兵跟着,到了京城,自然就将萧湘带到卫府。萧湘一直以为卫时羡的府上该是将军府,没想到卫时羡身上有爵位,是靖宁侯。
卫时羡几天回到京城,见过皇帝,君臣说了一番辛苦,劳烦,感恩之类的话,卫时羡退下的时候,年轻的皇帝狡猾地笑道:“至于如何封赏卫将军,朕自有安排。将军先回去歇两天,几日后旨意自然到府上。”
卫时羡那时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回来后自然是宴请不断,过了几天,圣旨下来,任命卫时羡为左神策军统军。正三品的实职,却远不同于征北大将军。征北是边关御敌,神策军却是皇帝的禁军心腹。统军上面只有一个大将军,且左神策军的大将军是三朝老将,已经六十多了,而卫时羡不过二十五岁。
圣旨下来后,宴请卫时羡的人如过江之鲫,卫时羡只好以公务繁忙的名义,推掉大多。这时候他才明白,年轻帝王为何笑的狡猾。不到三十,才登基四年,已然十分熟悉朝中的勾连和人心。其中自然也有对卫时羡的拉拢和警告。
忙虽忙,但卫时羡抽空嘱咐管家多照拂萧湘。所以萧湘刚到靖宁侯府,就有人将她和孙娇带进去。
萧湘先跟着小厮进去,到了垂花门,小厮又叫来个婆子带路,绕着抄手游廊走了会儿,婆子指着不远处居中的一个气派院子,道:“那是正房,南山院,老夫人住在这里。”
绕过南山院,从旁边的穿堂穿过,走了一会儿,婆子指着前面,道:“这是大夫人带着大小姐和世子住的六荷院。侯爷住的慎思院在正房东南,二道门那边。”然后带着两人绕着边上的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了一个偏些的院子,对萧湘道:“两位姑娘暂且在这里住着,待会儿有人送热水来。明日姑娘看需要什么,带休整好了,后日有人带姑娘到厨房。”
说罢就下去了。
孙娇早就叫这圈圈绕绕的给弄迷糊了,婆子走后,看着这干净整洁宽敞的院子,难免兴奋地说:“萧湘,将军实在是照顾咱们,这么大的院子,就住咱们两个吗!”
说着就要进屋里去看,被萧湘拉住。
孙娇不解,问怎么了。萧湘道:“这里不该是我们住的地方,先别放东西,我找管家说一说。”
等人来送热水时,萧湘接过热水,对来的丫头说:“麻烦告诉管家一声,说我有事请管家说话。”然后递给小丫头一小块银子,小丫头应下。
两人洗把脸,在屋里坐着歇了会儿,周管家才来,问道:“不知道可有不周到的地方?姑娘只管与我说。”
萧湘行了一礼,周管家忙避开,萧湘正色道:“劳管家费心安排,我两人十分感激。只是这里不该是我们住的地方,请管家带我们到下人房即可。”
“这……”这实在是叫周管家为难,侯爷大把年纪了还不成婚,叫老夫人头疼的很。如今总算带回来一个姑娘,虽然说是厨娘,可侯爷嘱咐他要好好照顾,周管家自然想歪了。没想到萧湘居然自请住到下人房,实在是叫他为难。
“这我实在做不得主,不如回禀了侯爷之后,再给姑娘安排?”周管家也拿不定萧湘到底算是什么身份,只能等卫时羡回来拿主意。
萧湘应下,道:“还请管家转告侯爷,这般客不是客,仆不像仆,不是长久计,请侯爷见谅。”
周管家一愣,点点头,叫两人先在客房休息,就离开了。
周管家走后,孙娇道:“我还以为将军府的下人房有这么好呢,原来是给咱们分错地方了。真能住这儿就好了。”
知道孙娇在开玩笑,萧湘笑笑没接话,倒杯热茶给她,两人就先在这里歇脚了。
快到宵禁卫时羡都没回来,周管家就派人叫萧湘先歇在客房,两人就睡下了。
卫时羡和几个同僚吃过酒,卡着宵禁的时间回到靖宁侯府,卫老夫人已经属下,卫时羡就直接回了慎思院,叫人打来热水擦脸,周管家趁时间进来,说了萧湘的事情,也转告了萧湘的话。
卫时羡正擦脸的手顿了顿,道:“她这样说的?”
问过就反应过来,这样的话自然是萧湘说的。
周管家说是。
卫时羡又问:“你将她安排到客房了?”
周管家弯着的身子更低了一些,说是。
卫时羡皱皱眉头,道:“在下人房找间好屋子。”
周管家应是,小厮们提着沐浴的热水进来,周管家就准备退下,卫时羡又叫住他,说:“她是请来给老夫人做饭的,一应东西都准备好,至于别的,她若不问的话,就不必特地照料。”
这话叫周管家在肚子里转了几转,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只恭顺地应下,见卫时羡没有别的吩咐,就退下了。
出了院子,周管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道难道侯爷真的只是情个厨娘?可从前请来的厨子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啊。
既然想不明白,周管家就按照卫时羡吩咐的做。
第二天,周管家叫人将两人带到了一间下人房。自然比不上客房,并排的房子没有院子,但是屋子宽敞,向阳明亮,里面的一应东西都齐备,萧湘十分满意。
带她们来的丫头又说:“这里离后门进,绕着游廊向北走就是。管家已经吩咐过门房,姑娘要是缺什么,只管出去采买。从后门出去向北走,绕过一个宅子,那宅子也好认,墙角那儿有一棵大槐树,过去就能瞧见恒昌街的街口,那街上都是商铺,买的东西贵些,若姑娘要买别的,就到南街去,有些绕但不远,您到街上找个人一问就成。”
然后丫头从怀里拿出个荷包,道:“管家说这是给您购置物件的。”
孙娇实在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瞪大眼睛不敢说话。
萧湘倒是习惯了,出差时一应花销公司报销嘛,就不客气地手下了,然后拿出备好的一角银子递给丫头,道:“劳烦你了。”
丫头有些不好意思,抿着嘴手下,指着后面一排下人房,道:“我叫翠娥,也在厨房做事,就住在后面第三间,姑娘有事就去寻我。”
萧湘点点头,又谢过翠娥,翠娥就离开了。
和孙娇一起把屋子收拾好。屋子刚打扫过,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不过是把自己的东西归置一下。两人就出去了。
既然拿了公款,萧湘自然不会亏待自己,带着孙娇在恒昌街吃了早饭。恒昌街像翠娥说的那样好找,绕过有大槐树的房子,能看到几条街的街口,只有恒昌街人最多。
端着手里的菜粥,孙娇看着周围一圈穿着阑衫带着方巾的读书人,低声道:“怪不得这里东西贵,原来是读书人多。”
萧湘正吃粥呢,听孙娇这么一说,忍不住噗的笑开,叫周围知礼守礼的读书人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萧湘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孙娇这话实在有趣,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这么多读书人,但她明白读书人的钱好骗。
萧湘道:“旁边有一家书院。这里离书院近,十分便利,自然就贵些。”
孙娇不懂学区房,听萧湘这么说,觉得有道理,点点头,又说:“不过我觉得这菜粥也没多好,咱们还是去南街吧。”
萧湘说好。在这里吃饭不过图个近,买东西的话就不划算了。
问过路人,两人到了南街。南街比恒昌街的人多了许多,可见是寻常百姓常来的地方。
周管家准备的东西十分齐全,春夏冬的被子各有两套,铜盆茶盏之类都准备了,连猪鬃牙刷都有。这叫萧湘又感慨一遍,卫时羡真是个好老板。
孙娇买了针头线脑,扯了些粗布,回去做两件围裙。两人又买了些零嘴,萧湘最近长个子,饭量变大,晚上还总饿醒,都得备着。零食铺子还有肉干,叫萧湘流着口水算了算自己守孝的日子,共二十七个月,才过去五个月。
还买了瓜子点心,明天分给众人。关系户得有关系户的大方。
天气热了,零嘴不耐放。萧湘就买了普洱茶和铁观音,另外包了茉莉花茶和红枣干,夏天天热,又包了些莲心。还买了一罐白糖一罐红糖一罐蜂蜜。
又买点新鲜的水果,两人吃过午饭就回去了。
洗过脸,歪着睡了会儿。孙娇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萧湘已经收了她那边的床褥,靠着炕桌在看书,孙娇抱着被子滚了一圈,道:“萧湘,你也太用功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萧湘道。
“唉。我还觉得跟梦一样呢。”路上倒是不显,到了地方闲下来,才察觉到离乡的不适。
萧湘早就习惯了奔波,对这种愁绪反而陌生,只安慰道:“舟车劳顿,肯定是不舒服的,你再歇一歇就好了。”
孙娇脑袋埋在被子里点点头。
这边自打卫时羡回来,告诉周管家去安排萧湘的事情,南山院就得到了消息。
卫家不同于别人家,有些奇怪。卫时羡的父亲是靖宁侯,兄长是世子,兄长的儿子卫青杨是遗腹子,父兄离世时,他还没出世,故而卫时羡袭了爵。后来卫青杨出生后,卫时羡就请旨立他为世子,那时卫时羡征战在外,皇帝就同意了。
所以卫时羡战胜女真回来时,众人以为这种不世之功,肯定要另赐卫时羡一个爵位,一门两侯才叫风光。可皇帝没有封爵,这才有了先前众人知道卫时羡功劳至高,却许多人都没敢来恭贺的事情。
卫时羡还没成家,府里是卫青杨的母亲,杨大夫人在掌家,杨大夫人闺名若禾。
得知卫时羡带回来一个女子后,杨若禾自然告诉了老夫人。一年到头都说身子疲惫的老夫人,听见消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自然是和周管家一样想歪了。但她知道自己儿子的脾气,没有去问。
后来又听那女子竟去了下人房,老夫人心里就觉得不对劲了,叫来周管家细问。周管家想着卫时羡也没叮嘱他不能说,就详细答了。
老夫人听后沉着脸,叫周管家下去,对大儿媳说:“这叫个怎么回事。还以为他终于铁树开花了。”
杨若禾说:“小叔自来照顾将士们,您不用多想。”
老夫人撇撇嘴,知道自家儿子看起来与人和善,其实心里孤寡的很。自小的经历早早教会他与人相交留三分,不是待人赤诚的脾气。就算向来照顾伤残的将士和将士遗孀遗孤,也都是安置在庄子上,各自都自在。
老夫人又说:“‘客不是客,仆不像仆’,这个姑娘听起来倒是不错。”
杨若禾不接这话,只说:“多思劳神,您也不必想来想去的,将小叔叫来问一问不就得了。”
老夫人心说也是。
刚巧这天晚上卫时羡回来的早,到南山院和母亲一道吃饭。
老夫人饭量一向小,只喝了两口汤就放下勺子。卫时羡见了问道:“怎么不见杨儿?”
老夫人疼爱小辈,卫青杨劝她时,她总会多吃两口,所以向来是卫青杨陪着老夫人吃饭。
“他功课没做好,柳儿看着他呢。”老夫人随便找个借口,又说:“说到杨儿,我倒想起来了。都说你带回来个女子,是怎么回事?”
卫时羡笑道:“这就叫人传开了?还请母亲罚一罚下人,别坏了萧姑娘的名声。”
“哦?是怎么一说?”老夫人继续问。
卫时羡解释道:“萧姑娘是我手下一位将军的遗孤,在陵州时到宅子里做过活,厨艺十分好。所以我请她来为母亲做些饭,只盼着母亲能多用些饭菜。”
“在陵州宅子做过活又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接着问。
卫时羡见母亲十分敏锐,摸摸鼻子,将自己差点逼死萧湘,和萧湘说的以自己的本事立身的话说给老夫人。老夫人是金陵的世家小姐,没见过女子不依仗别人只靠自己的,但她知书识礼,在丈夫离世后拉扯着一家子,听到萧湘的话,她不禁点点头,道:“自立自强才是根本,立不起来的,嫁给谁都没用。”
怀着莫名的心思,卫时羡又讲了东玛公主的事情。老夫人听完之后眼睛亮的惊人,倒是吓了卫时羡心头一跳。
老夫人拉着儿子的手,道:“沉稳且审慎,聪慧又果断,还有勇有谋。这可是个难得的女子。儿啊,你……真没那意思?”
卫时羡身子微微后仰,喉头滚动,道:“母亲千万别这么说,儿子十分尊重萧姑娘。若妨碍到萧姑娘的名声,就是我的罪过了。”
尊重,尊重,哪有用这样的话说心头的姑娘的。见自家儿子确实没有那心思,老夫人放开手,态度又冷下来,道:“嗯,知道了,你公事忙,回去歇息吧。”
这就被赶出去了。卫时羡哭笑不得,刚走到门口,摸摸肚子,心道他还没吃饱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