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卧病,代理国政的是张五郎、张六郎兄弟。二人见此事非同小可,为纠正视听,急命太史令裴云赋前去调查。
太史局当时有灵台郎二人,一人掌教习天文气象,一人掌观测天文气象,见此象乃一凶兆,便直接将观察结果禀与了太史令。
此时裴云赋正翻阅书简,听得灵台郎来报:“裴太史,现有两白虹见应天门外,日暴赤如火,中有三足乌,形见分明。”
裴云赋闻言吃了一惊,放下手中书简,追问道:“此象有何征兆?”
灵台郎如实道:“白虹如刀,日为君王,纵观旧史,此象现,预示臣下谋上,君王将受威胁,生乱臣伏罪之事。”
自唐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两次变革莫过于玄武门之变和武周代唐。
前者发生在武德九年,是唐高祖李渊的次子秦王李世民在玄武门发动的一次流血政变,结果李世民杀死了自己的长兄皇太子李建成和四弟齐王李元吉,得立为新任皇太子,并继承帝位;
后者为天授元年重阳节,六十七岁高龄的武曌正式实现她的女皇梦,自号“圣神皇帝”,建立大周王朝。如今时隔十五年,难道圣朝还会有新的变革发生?
“此事事关重大,你二人莫对外声张,容我去请示圣人再做裁决!”
“裴太史,现圣人卧病休养,代理朝政的是二张兄弟,此事可是他们下令让咱查的,恐还须给他们一个交代。”灵台郎提醒了一番。
裴云赋深知二张为人,自受女皇宠幸执掌大权后,便在朝中胡作非为,诬陷戕害大臣,手段残忍无道,早已是众矢之的。若将此兆真相告诉他们,保不齐会引来杀身之祸,其必会认为是危言耸听,以那二张兄弟狭隘心胸,轻而易举就会给他定一个制造激变、观测失职的罪名,轻则贬至布衣,重则性命不保。
再三犹豫后,裴云赋决定去寻当朝宰相凤阁侍郎张汉阳为他指点出路。张汉阳在其眼里虽年事已高,但深沉稳重,腹有谋略,能决断大事,实为当朝谏臣楷模。
少时,裴云赋来至中书省,见张汉阳身穿一件紫袍正忙于政务,将其叫至一无人处奏道:“张公,某有一急事想请教您。”
张汉阳早已猜中其来意,问道:“可是应天门外那白虹之事?”
裴云赋急应道:“正是!此象久未退去,一时间城内外皆在议论这桩事,我们奉两位张国公之命已查明此象征兆,只是不知如何向其奏禀,某着实为难,还望您能指点一二。”
张汉阳闻言摸了摸白须道:“你先将此象征兆具体说来,我听听。”裴云赋道:“不瞒您说,此象乃一凶兆,预示皇权受胁,将生变革。”
张汉阳质问道:“有何依据?”
裴云赋道:“旧史多有记载,永喜二年二月癸卯,白虹贯日,青黄晕五重。占曰,‘白虹贯日,近臣不乱,则诸侯有兵,破亡其地。’晋安帝元兴元年二月甲子,日晕,白虹贯日。明年,桓玄篡位……”
张汉阳早已对二张兄弟恨之入骨,见此异象不由心下暗喜,认为此乃天助,除掉二张已是大势所趋,志在必得。
他刻意打断裴云赋的话,提醒道:“此事影响甚远,明奏势必会引来二张的猜忌,得罪此二人就等于作法自毙。”
裴云赋问道:“张公您有何高见?”好在张汉阳处变不惊,再棘手的问题,到他这儿总能应付裕如。
张汉阳思虑一番,劝道:“此事唯有虚奏,方可保全自身。那二张向来疑心甚重,他们一旦知此凶兆,必将大肆铲除异己,到时必将引发动荡,朝局不稳。”
裴云赋忧虑道:“可虚报,圣人若是知晓,岂不犯了欺君之罪?”
张汉阳笑道:“圣人若是听了此话,你认为她还能留你一命吗?你可听过一句古谚,日晕三更雨,月晕午时风。”
裴云赋道:“干我们这行,当然听过,此谚预示凡出现日晕,不久天气便转阴或有雨水降临。出现月晕,多预示刮风天气,月晕缺口多是刮风的方向。”
张汉阳闻言点头称赞,并道:“你就将此句古谚奏与二张兄弟,他们将会打消疑虑,全城百姓也就可以安心了。”
裴云赋听此一番说辞,不禁忧云尽散,喜道:“多谢张公指点,某这就前去向他们奏报。”
张汉阳看着裴云赋离去的身影,眸中不禁多了几分坚毅。
林玄泽与卢坤正于厅堂揣测左使崔乾此去皇城安危时,忽崔乾推门而入,卢坤见状却上前关切道:“崔左使,不想你此去能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崔乾听出卢坤话中有话,便回道:“难道你还盼着我出事才好?”
崔乾佯笑道:“我可没那意思,你能回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再说你若出事对我有何好处,你是不知,你走后我和少主悬着的心就一直未放下过。”
崔乾冷笑一声,回道:“没有最好,我知你一向看不惯我,记得当年堂主收留我们入幻天堂学艺时,每次你都学得快一些,而我悟性差,总是挨揍,你非但不帮我,还时常在旁边看我笑话。为此,我只有私下苦练,幸得堂主看我勤勉踏实,便总教我些幻术,凡外出办事,也时常带着我,不料你知道后,就嚷着说堂主偏心,还处处给我使绊子。这次堂主外出不在,你又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今看在少主面上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莫怪我对你不客气!”
林玄泽平日只见两位左右使斗嘴,却不曾知还有此嫌隙,在他看来,卢坤虽有点小聪明,但本质不坏,即便是有些油嘴滑舌,但也对人关怀体贴。
而崔乾性格就略显耿直,有口无心,为人也敢作敢当。如今堂主未在,幻天堂不能群龙无首,若内部不团结,必会引发混乱,林玄泽看出两位辅使的矛盾,决定上前化解一番。
只见林玄泽从坐榻上起身道:“你们俩都是我阿爷一手栽培上来的,更是他的左膀右臂,哪有听说‘自家人’还打‘自家人’的道理。你们俩是看着我长大的,论辈分,我还得称你们一声叔伯。我阿爷至今下落不明,幻天堂人多事杂,极易散乱,我经验尚浅,还需你们多帮衬些。咱们三人现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上下齐心,方可渡过眼下难关。”
崔乾听了林玄泽一番肺腑之言,感激道:“我知道少主早已将我们看成一家人,我定会尽心尽力,保护好少主,守住这幻天堂。”
卢坤听出林玄泽似在委婉提醒自己,虽心有不甘,也只能拉下脸面道:“少主安心便是了。”
林玄泽见二人关系略有缓和,便关切地问道:“崔左使,你此去圣人都问了你些什么?”
崔乾如实回道:“回少主,圣人让我帮她破解近日缠身的一场奇梦。”
林玄泽好奇问道:“何梦?”
崔乾如实回道:“圣人夜里总梦到一只折断双翼的华丽鹦鹉,不知是吉是凶?”
卢坤好奇追问道:“你是如何为圣人作解的?”
崔乾道:“我婉言告诉圣人,此梦为一凶象,欲破此梦,务须除去伤害两翼之人,如此方能两翼复振,免除祸患。”
林玄泽预感到皇城内会有一场暴风骤雨来临,眉梢一扬,好奇地问:“是谁要加害皇嗣?”
一旁卢坤毫不避讳,直言道:“还能有谁?定是那两个妖人,他们留在圣人身边,着实是一大害!”
林玄泽打小便随父修习幻术,仅懂些道家法术,对阴阳之学、观测天象、破梦之术知之甚微。
他心知此事涉及朝臣政务,不可妄议,忙问崔乾:“此二人深得圣人宠爱,位高权重,你向圣人提议除此二人,她是何态度?”
崔乾回想道:“我去时,圣人正在养病,她听了我的话后,非但未动怒,反倒沉思良久。”
卢坤听后顿觉女皇这一反应不合常态,诧异道:“这不对啊,那两人在圣人心中,如心肝宝贝一般,谁要是轻易得罪了他们,岂不是与圣人为敌。前有太子显一双儿女枉死,后有宰相魏元忠贬黜。你说圣人创立千秋伟业,一世英名,为何偏偏受其蛊惑,难道那两人会什么妖术?”
崔乾一旁解释道:“不是有一句话叫‘狐媚偏能惑主’,他们以色侍人,终是不会长久的,那冯小宝不就是前车之鉴吗?”
林玄泽见女皇并未为难崔乾,心下不禁松了一口气,笑道:“他俩若能以此为鉴就好了。狐媚只是获宠手段,而若欲固宠,则需要本事。当今圣人力排众议,荣登大宝,这需要何等的胸襟和智谋,作为脂粉队里的女英雄,那两人远不是圣人对手,于圣人而言,他俩不过是玩物罢了。我想圣人自能看清当前形势,暂不除他们,必有其顾虑和考量。我们当下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圣人,以防发生不测。”
崔乾道:“圣人的安危关乎江山社稷的稳固,亦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自当要尽心保护。”
林玄泽听到江山社稷,忽想起应天门外的异象,忍不住又问道:“听探子来报,今早六更时应天门外惊现两道白虹,不知此象是何征兆?”
崔乾道:“此象亦是我无意间发现的,我已向圣人奏过,其预示着我朝将起变革之事,而圣人很可能会因此受到巨大威胁。”
林玄泽闻言一惊,忙问:“你是说有人可能推翻大周,另立新朝?此事圣人知晓也就罢了,若被他人利用,以此制造舆论,朝野上下岂不人心惶惶?若真如此,那又会是谁取而代之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们幻天堂岂不岌岌可危,这可如何是好?”
卢坤闻言镇定道:“少主莫慌,我虽不像崔乾那般擅长天文气象、占卜吉凶之术,却对阴阳之学与预测未来深有研究,凡事阴阳两面,有一利必有一弊,我早先曾推演过,我大唐社稷气运绵长,绝不会止息于此。”
林玄泽闻言虽心下稍安,但仍担忧道:“此象既出,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何事,我们须时刻警醒,做好万全准备,以保大周基业无虞。”
卢坤心下暗叹道:“现大势所趋,逆势而为必会背离天意,还不如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卢坤正在愣怔间,崔乾对林玄泽提醒道:“少主,我们幻天堂所做之事,就是为皇家服务,辅助他们打下江山,稳定朝局。按理这是一份荣宠万分的差使,做得好,高官厚禄褒奖不尽,但若做得不合神皇心意,或被人起疑,那便如临万丈深渊,反为其害。正所谓术多则害也,术寡则衰也,真正的大智慧往往是不会显山露水的。”
林玄泽称赞道:“崔左使所言甚是,幻术就好比权术,若一味迷信钻营其中,必会失败。若想走得长远,还得靠智慧和道行。其实我们也不过是圣人手中的一枚棋子,我们虽不知下一步棋会落至何处,但只要步步留心,懂得变通,就不至沦为弃子。”
言毕,林玄泽期盼着父亲林元丰能早日平安归来,生怕只有自己难以撑起林家一手创建的幻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