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郎、张六郎于府上看过太史令裴云赋的奏书后,认为白虹贯日寓意国运兴盛,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裴云赋听其令将此象以古谚之意公之于众,顿时平息了皇城内外的质疑声。
待未时白虹退隐后,二张兄弟乘车来到集仙殿侍奉女皇起居。
自太平公主将张昌宗献入内宫,昌宗又荐兄易之,兄弟俩一夜大幸,傅粉衣锦,盛饰自喜,出入禁中,贵震天下。
昌宗连拜云麾将军、行左千牛中郎将、银青光禄大夫、右散骑常侍、春官侍郎,封邺国公;易之任司卫少卿、司仆卿、控鹤监内供奉、奉宸令、麟台监,封恒国公,赐田宅玉帛无数。
两人专权跋扈,朝廷百官无不惧之,武氏诸王及宰相重臣争造其门,伺望二张颜色,亲为兄弟俩坐骑执辔棰,一时呼之为五郎、六郎。
女皇寝疾,精神不济,基本不接见外人,只有二张兄弟在其身边侍候汤药,故两人可以随意出入内宫。
时有大臣劝谏应由皇太子和相王二子入侍,亦皆被兄弟俩以女皇养病或不喜外人搅扰为由斥退。
是时女皇正与她的男宠在床榻上说笑,因女皇年老怕冷,起居坐卧处特意安放了许多大小不等的暖炉。整个寝阁在炭火的熏烘下,显得一片温暖祥和。
两兄弟年轻火力壮,白天在阁内也不穿夹袍,夜里,他们则是女皇的“活热炉”。
未几,六郎突然提议:“要不臣给圣人吹奏一曲,您看看我近来可有长进?”
女皇头靠在五郎身上,语声慈爱道:“你呀,还是这么爱吹曲,不过朕每次听到你的笛声,身上的病痛仿佛一下子就减轻了。”
五郎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六弟最擅长的就是音律了,他的笛音就像天宫那仙乐一样,总能让人忘却烦恼和忧愁。”
女皇摸了摸六郎那俊美的脸颊,宠溺道:“有你们陪在朕的身边,朕觉得一下子年轻了不少,朕喜欢你们身上的率真热情,仿佛朕当年初入宫闱时,那样的天真烂漫,敢作敢当,可如今一切都回不去了。现唯一能给朕带来温暖的也只有你们了,你们答应朕,永远不要离开朕,好吗?”
张五郎心知自己也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生老病死更是人之常情,女皇也不例外。女皇一旦大行,他兄弟俩便没了靠山,现满朝文武怨恨他们的人又极多,还得早做好退路为宜。
张六郎见女皇面露忧色,安慰道:“圣人对我们恩荣至深,我们下半辈子报答还来不及呢。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六郎答应您,永远陪在您身边,就算死了化成鹤,也要驮着您成仙去。”
张五郎深知女皇到了晚年,对长生更为渴求,这也是很多皇帝都难以抵抗的诱惑,加之女皇历经万难坐上这个位置,自然万分珍惜,便在一旁奉承道:“圣人乃真龙天子,一定会万寿无疆,再说,臣精通炼丹制药之道,定能让圣上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女皇呵呵一笑道:“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不过是神话传说里的,若真有,那秦始皇不就成秦始仙了。”
张五郎看出女皇的疑惑,进一步说道:“圣人有所不知,秦始皇是未找到正确的方法,臣曾从一位白眉仙人手中得到一本《石精金光形神录》,里面详细记载了炼制长生丹药的方法,若圣人信得过臣,臣愿竭心尽力为您研制出来。”
女皇心知自己的子侄当中,太子李显懦弱胆小,相王李旦温顺无争,太平公主虽各方面都像她,却不够心狠,梁王武思远虽有谋略却心狠手辣,且他们互相掣肘,存有二心,即便扶持上位,也难坐稳江山。
若自己能够长生不老,大周便可永存,于是开口道:“阿五一片忠心,朕甚欣慰,只要你们好好服侍朕,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六郎拉了拉女皇的胳膊,撒娇地说:“对了,圣人,您让我们监视武李两家,他们还真在背后说您坏话,甚至还时常侮辱臣,臣受些委屈倒无所谓,可他们这样做,分明就是对圣人不敬,臣想想都觉得可气。”
女皇看着他那委屈的模样不禁感到心疼,而表面却说:“他们爱说坏话,就让他们说去,你们不理就是了。这些家伙,看来还是太闲了,你俩如今贵为国公,说话做事应当慎重,这样也免得招来话柄。”
五郎听出了女皇话中深意,心下惶恐,他深知自己做了诸多贪赃枉法、残害忠良之事,如今把持朝政,更是开罪完了武李两家,女皇一再地纵容包庇。
说好听点是看在他们多年尽心侍奉的份上,实则是因为他二人对女皇还有些作用,但一旦触动女皇的底线,恐也难保全自身。
遂有意岔开话题,忙不迭道:“圣人说的是,臣记下了。对了,圣人,臣近来结交了一名天竺的胡僧,其擅使幻术,术法变化多端,不如我将他叫到宫里来,逗您乐乐。”
若论姿色爱幸,六郎明显更得宠些,加之其性子直率,说笑无忌,在女皇眼里,其就像一个不经事的小孩子。
而五郎其实心机深沉,善耍手段,也常给六郎打圆场,女皇看出五郎这话明显是在安抚自己,借机问道:“竟有此等异人,与幻天堂比之如何?”
六郎道:“圣人放心,幻天堂那帮人会的他都会,他们不会的他也会。此人身怀绝技,缩地、飞腾、化身、隐形等术无所不能。”
女皇闻言大喜,思索一番提议道:“听你如此一说,朕都迫不及待想开眼界了。不如明日黄昏之时,在百戏堂设下盛宴,正好近日南海郡献来一只千年灵龟,听说此龟熬制出的汤味道极其鲜美,营养丰富,还有延年益寿的效用,届时再把那胡僧请来在宴上为大家表演一番幻术,活跃活跃气氛,如此既可体恤下臣,又可缓和你们与那帮老臣的矛盾,你们觉得如此可好?”
六郎闻言沉默不语,五郎迎合道:“此举实在是妙,不但可显示陛下圣恩,亦可让那些大臣们铭感五内,鞠躬尽瘁,为朝廷效力。”
六郎回过神对女皇道:“全依圣人之意,只是臣担心我们去请那帮大臣未必会领情。”
女皇笑道:“你们去请他们八成不会赴宴,此事朕会以自己的名义下旨,着礼部去办理。”二人闻言皆躬身领命。
此刻,张汉阳正在陶化坊的府宅书房内给司刑少卿桓士则写信,忽李管家将一份礼部派人送来的请柬递与他。
张汉阳看过后不禁思虑道:“圣人现卧病在床,又怎会有此闲情宴请诸臣?该不会是那二张兄弟在捣鬼,他们此举意欲为何?”
李管家回道:“家主,现满朝文武讨好那两位国公都来不及,您干嘛总跟他们置气?”
张汉阳放下手中紫毫,斥道:“你不懂,不该问的莫多问!对了,你去告诉家仆们,让他们近日收拾好行李细软,领了盘缠后,就早点离开府邸吧!”
李管家闻言好奇问道:“家主,这好端端的遣散家仆,到底出什么事了?”
张汉阳提醒道:“今日应天门外惊现白虹贯日之兆,意在指引我,是时候为大唐王朝尽最后一次忠了!”
李管家闻言疑惑不解道:“家主,我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甚匡救社稷的大道理,但我知道你向来廉洁奉公,一心为民。如今您已年逾八旬,该放下重担,安享晚年了。剩下的,何不交给那些年轻有为的人呢?”
张汉阳长叹一声,说道:“我倒想如此,只是天命难违。我一生抑郁不得志,活了大半辈子依然名声不显,直至遇到狄国老,才熬出了头。如今位居宰相,正是施展抱负之时,女皇却病倒了,任那二张兄弟在朝堂胡作非为,既然身在其位,就得肩负起治国理政的重任,怎能弃天下苍生而不顾?我想这亦是狄国老交给我们这些门生的使命吧!”
李管家在佩服张汉阳尽忠职守的同时,又担忧道:“家主老当益壮,小奴感佩,只是世事无常,福祸难测,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张汉阳早已不顾一己安危,催促道:“哎,不说了!你替我跑腿将此信送至劝善坊桓士则府上,定要叮嘱他们,此信仅可恒大人亲拆!”李管家装好密札,受命退去不题。
张汉阳见管家走后,为了掩人耳目,换上居闲的便服,去了福善坊段府。
福善坊与南市濒临,此时已是酉时,或是天冷的缘故,街市上少了往日的喧嚣,变得极为幽静,不过仍有少数可怜人迫于生计,在冷风中叫买叫卖地吆喝着。
张汉阳见到这一幕,平日往往会来到摊点前,买上几个烧饼,照顾下这些人生意。只是自白虹贯日之后,他便忧心忡忡,无时无刻不在思索、筹谋,因他深知此次所做之事不能有半点疏忽,否则便会大难临头。
不觉间,张汉阳已至段府门前,阍者见其登门,忙躬身礼拜:“张相,这个点来访可是找我们家主?”
张汉阳道:“不错,段将军这晌可在府上?”
侍卫道:“家主正在练功房练枪,张相快里面请!”
侍卫迎张汉阳进府后,又向大门外瞄了几眼。未几,张汉阳受引至练功房,只见段怀义掌中握着一把沉重凌厉的长枪,那枪法使得可真出神入化。
张汉阳不禁赞道:“一腔赤胆诛宵小,长枪独守大唐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