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晨曦中,阳光穿透薄雾,洒在校场上的雪地上。远处,几个哨兵扛着洋枪站在那里。当他们看到张六子牵着一位衣衫略显褴褛却眼神清澈的小姑娘走近时,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板,慌忙间以标准的军礼致意。然而,张六子的心思全在身旁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小女孩身上,对哨兵们的行礼只是微微点头作为回应,便拉着小姑娘快步穿过营地,直奔自己的营舍而去。
回到营舍,张六子来不及休息,转身便走向伙房的方向,与伙夫简短交谈几句后,便捧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回来。两人坐在简陋的木桌旁。馒头的香气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为这简单的场景增添了几分温馨。
“小姑娘,”张六子一边咀嚼着馒头,一边温和地问道,“你能回忆起家在哪里吗?或者你叫什么名字?我得尽快找到你的家人,把你安全送回去。”
小姑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无助。她微微低下头,似乎是在努力回想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哥哥,我真的不记得了。家里的事情,模模糊糊的。我没有名字,爹娘也从未给我起过。”
说到这里,小姑娘的眼眶渐渐湿润了,但她很快用袖子擦了擦,强颜欢笑,试图掩盖自己的脆弱。张六子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
小姑娘嘴里嚼着馒头,瞪大眼睛看着张六子,咽了一口,说道:“哥哥,你不想让我跟着你?我没有家了,也没名字,哥哥你给我起个名字吧?”
“胡说,怎么没名字!”
“确实没有,爹妈又没给起名字,也不识字,怎么会有名字!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有几个有名字的”
“那你总该知道你家在什么地方吧?”张六子又问道。
小姑娘的泪水如泉涌般滑落,将面颊上的尘埃冲刷出一道道清晰的痕迹,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
“没有了,呜呜…… 都淹死了,因为水灾爹妈和兄弟们都淹死了,在水里泡着,身体都泡大了……”小姑娘边哭边说,那个经历戳痛着小姑娘的神经,面颊上已经全是眼泪
张六子听着这锥心泣血的叙述,心如刀绞。他轻轻抚摸着小姑娘的头,试图用自己的温暖去驱散她心中的恐惧。
“哥哥,你要不嫌弃我,就让我跟着你,做什么都可以!”小姑娘平息了一下又接着说。
“你暂时先跟着我吧。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我这里不保准你很安全。如果我能找到一个更安全、更适合你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去那里开始新的生活。”张六子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试图以理智和负责任的态度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挑战。
小姑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与倔强。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那眼神中既有对未知的恐惧,也有对张六子深深的依赖。
“哥哥,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小姑娘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倔强,她闪烁的眼睛,是对张六子深沉的爱与依恋。
听小姑娘这么一说,张六子开始来回踱步,最后勉强说道:“那就先暂且这样,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我叫张六子,我给你个名字,你就叫小六吧,行不行?”
小六马上开心笑了起来,搂着张六子的脖子,让张六子躲都躲不得!
正当张六子与小姑娘沉浸在彼此间那份难得的温情时,营舍的门扉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猛然踹开,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门板几乎要脱框而出。两人惊愕地抬头,只见一位身着官服、气势汹汹的马福成大步流星地踏入,身后紧跟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兵勇,他们手持长枪,眼神凌厉,显然是来者不善。马福成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把擦得锃亮的手枪,枪口虽未直接对准任何人,但那沉甸甸的威胁感已让空气凝固。
“好一个张大人,身为军营中人,不恪尽职守,反而跑到外面去惹是生非,你可知你闯下了多大的祸事!杀了无赖恶霸不成,还去杀洋人!”马福成的声音如雷鸣般在营舍内回荡。
他边说边从袖中抽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那是来自管军衙门和府衙的公函,上面赫然印着鲜红的官印,显得格外刺眼。他随手一扬,那张公函便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张六子的脚边。
张六子迅速扫了一眼公函,心中已有了几分了然,但他面色不改,反而挺直了腰板,望向马福成:“马大人,我张六子行事光明磊落,若真有错处,甘愿受罚。你大可绑了我去见军门,我绝不让你为难。”
“军门!”一听军门,马福成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张兄弟,你这是哪里的话。我若真绑了你,军门那里我如何交代?更何况,你我兄弟一场,我深知你的为人和能力。就凭你这一身好武艺,我这几个手下加起来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你。”
张六子眉头微皱,他明白马福成这番话并非全然出于善意,他沉声问道:“那马大人打算如何向管军府衙交代此事?”
马福成收起笑容,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缓缓走到张六子面前,压低声音说道:“张兄弟,此事复杂,非你我所能轻易解决。但请放心,我马福成自有办法周旋。不过,你需得答应我,从今往后行事更加谨慎,莫要让这些琐事影响了你我的前程。至于这位小姑娘……”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小姑娘,没有继续说话。
张六子闻言,心中稍感宽慰,但同时也意识到,这场风波远未平息。他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马福成的提议。
“张兄弟你是军中队官,他们府衙奈何不了,就算是杀人放火,也得是我军中处置,由军法从事,他衙门就是告到叶军门那里,也没什么用!何况叶军门已经跟府衙和旗员交代了,说杀了一个地痞无赖,破落的旗人,还冒充亲王贝勒,罪该万死,抄家流放,本该处以极刑,这次张六子也是为民除害,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如有必要,叶军门还会将此事上奏朝廷。什么大人物说了也不好使,哈哈哈”此时马福成已经找个凳子坐下了,翘着二郎腿说道。
张六子抱拳说道:“那就多谢军门和马大人了,但是那个叫陈莞尔的女子是不是也该释放?”
谁知马福成突然又严肃起来,继续说道:“只因与洋人瓜葛,那个洋和尚点这名儿要找你,这件事情不好处置,张兄弟可暂避在军中,万一有什么事情,李中堂和叶军门那里也有个交代!这段时间你与你那吉兄弟不可出营,我们也保护你,以免遭什么不测!”
话刚说完,已有几十个肩扛快枪的士兵将张六子的营舍围了起来,看衣着,这些都好像是叶志超的私兵,个个训练有素,身高马大。
“张兄弟,这个枪还是让哥哥我先帮你保管着……”马福成说完就要去拿张六子靠在身边的枪。
看这情景,张六子立刻意识到,这哪是什么保护,这分明是将自己囚禁起来,到时候好将自己交到出去。
张六子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马福成那看似关切实则暗藏锋芒的话语,如同冬日里的寒风,让他不寒而栗。
他瞬间摁住枪柄,不允许任何人动他的枪。
马福成的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张六子会有如此的动作,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营舍内投下了一片阴影,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你……要怎样?别忘了,这可是军营,我是你的上官!”
张六子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呵呵,马大人,您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在这乱世之中,有把枪在手,心里踏实些!”
马福成闻言,眉头紧锁,他显然没有料到张六子会如此回应。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然后以一种更加沉稳的语气说道:“张兄弟,我理解你的担忧。但你要明白,这枪是军产,不是你个人可以随意携带的。更何况,你现在的处境特殊,万一这枪落入不法之徒之手,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看这枪还是我先替你保管着为好。”
张六子轻轻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如炬,直视着马福成的眼睛。
“马大人,是不是私产,我想您心里应该比我清楚。这枪,自打跟了我,就是我的伙计,谁也不要动它!”他边说边将枪握得更紧了一些,手指在枪身上缓缓滑动,仿佛在与老朋友进行无声的交流。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异常紧张,营舍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马福成和张六子两人对峙着,谁也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的火花却足以点燃一场风暴。
马福成的眼神在张六子紧握着枪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自评估着双方的实力与可能的后果。他深知张六子枪法出众,若真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更何况这可是叶军门的爱将和救命恩人,自己可得罪不起,否则断送了自己前程不说,可能连脑袋都得丢,于是,他缓和了语气,故作大度地说道:“那枪就暂且放在你那里吧,但你得答应我,万一遇到什么情况,切不可轻易动枪,我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张六子闻言,心中虽有戒备,但表面上还是表现出了感激之情,他抱拳向马福成深施一礼:“多谢马大人体谅,卑职铭记在心。”
张六子此刻也知道,不但惹了洋人还杀了洋人,恐怕叶军门也保不住,自己的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随后,马福成的目光转向了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姑娘小六。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问道:“张兄弟,这个小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呢?总不能一直让她跟着你吧?”
张六子神色一凛,他知道马福成此言并非出于关心,而是带着几分轻浮和挑衅。但他仍保持着冷静,坚定地回答道:“她暂时留在我身边,这女子无家可归,我总不能看着她流落街头。”
马福成闻言,大笑起来,那笑声中既有对张六子“多情”的嘲笑,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哈哈,张兄弟果真是性情中人,那就随你的意吧。”
他拍了拍张六子的肩膀,那力度似乎有意无意地加重了几分,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传递着某种信号——“张六子,你可真有艳福。”
然而,张六子并未被马福成的言行所动摇,他心中自有计较。他话锋一转,将话题引向了正事:“马大人,不知您可知吉仁泰现在何处?我有要事需与他面谈。”
马福成的笑容渐渐收敛,他眯起眼睛,审视着张六子,似乎在揣测他的真实意图。“咋地,你来这儿还想拉他下水?”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张六子以他那独有的沉稳与机智,轻易化解了马福成的试探与绕弯。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包含了对马福成“说笑”的礼貌回应,也透露出对二人间微妙关系的深刻理解。他缓缓说道:“马大人言重了,我与吉仁泰的交情,就如同您所见,深厚且真挚。古语有云,‘好兄弟,两肋插刀’,如今我身处困境,虽有大人您在旁扶持,但若能得吉仁泰相助,岂不是如虎添翼?再者,吉仁泰亦是军门眼中的佼佼者,有他加入,此事定能更加圆满。我独自一人应对,确有不妥之处,大人您说呢,镇台大人?”
这一声“镇台大人”,如同春风化雨,骨头酥软,瞬间滋润了马福成那因多年等待而略显干涸的心田。镇台一职,对于马福成而言,是他多年仕途奋斗的终极目标。尽管他自认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但这职位却始终与他擦肩而过,让他心中不免生出几分遗憾与不甘。而今,张六子这一句不经意的称呼,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窗,让他看到了那久违的曙光。
马福成的面容在瞬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原本紧绷的线条逐渐柔和,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哈哈,张兄弟言之有理,吉仁泰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有他相助,此事定能事半功倍。”马福成爽朗地笑道,仿佛之前的所有不快都已烟消云散。他拍了拍张六子的肩膀,继续说道,“既然你如此看重此事,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你放心,我让人带吉仁泰过来,有事情你可以和他商量!”
说罢,马福成转身欲走,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回头补充道:“不过,张兄弟,你也要记得,此事需谨慎行事,不可鲁莽,可不要和吉仁泰闹出什么乱子来,我也是奉命行事。”
“吉仁泰这个闷神,放在我的营里也不是个事儿……唉唉唉……大将生来盖世奇,长坂坡前抖雄威。单人独骑扶幼主,杀气冲霄向空飞”马福成背着手溜达着唱着词儿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