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六子艰难地从冰冷的地面上挣扎而起,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但他顾不得这些,眼中闪烁着愤怒与疑惑,猛地一步跨上前,双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攥住了冷炎的衣领,将他硬生生地拉近了自己,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
“你!你们这帮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身上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给我说清楚!”张六子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冷炎被这一举动惊得愣住了片刻,但随即,他的眼眶竟开始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声音哽咽起来:“你…你看不出来吗?我…我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啊。我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死了……呜呜……”
张六子见状,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松开了紧握的双手,任由冷炎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他看着冷炎那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的怒火似乎也被这泪水浇灭了一些。
冷炎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命比纸薄,贱的很哩,偏偏还要趟这个浑水。至于我们的差事……唉,说白了,就是为她鞍前马后,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这背后的水,深不可测,别说是我,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看看能不能惹得起。”
张六子闻言,眉头紧锁, “我不管你命贱不贱,这个啥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来头,还有到底是什么差事,所有都是怎么回事?”
冷炎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他挺直了腰板,轻轻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镇定面对着眼前的一切。他转头对张六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既有无奈也有释然:“这么冷的天,咱们还是先找些热乎的吃食,暖暖身子,顺便也让思绪更清晰些,如何?”
张六子闻言,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腹部,那里正发出阵阵抗议的咕咕声。他点了点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对食物的渴望:“行,不过你给我记住了,别想在我面前耍什么花样!”
冷炎轻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放心吧,张兄。咱俩现在是绑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我若是想耍滑头,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再说,我若能脱身,又何必待在这里受这份罪?办不成事我脱离不了那个女人的魔爪,你也救不回你的小女子!”
张六子仔细一想,觉得冷炎的话不无道理,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散落一地、残缺不全的尸体上,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来,搭把手吧。”冷炎的声音打断了张六子的思绪,他指了指那些尸体,继续说道,“帮我把弟兄们埋了呗,真是可怜了这群弟兄,还没跟我干成一番事业,就客死他乡了,咱们至少能让他们入土为安,免得曝尸荒野。这些弟兄们……咳……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张六子看着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也是感慨万千,真是生命如草芥,有被杀的孩童,有怪物口中的百姓,还有千千万万在处在饥饿和寒冷的百姓。而且短短的几天便经历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虽然这些人之前都对自己不敬,但也没下黑手,毕竟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张六子倒也没有拒绝,开始帮着冷炎收拾起来,将这些人和那些残肢全部放进了那个坍塌的地下室内,再简单的掩埋了一下,便是一座简易的集体坟墓。也算是给了这些死者一个归宿吧。
忙碌的间隙中,张六子终于有机会静下心来,仔细打量起他们此刻的位置。这是一座典型的二进式院落,岁月在其上刻下了斑驳的痕迹,却也难以掩盖它往昔的辉煌。前院虽略显空旷,但布局依然规整,仿佛能窥见当年大家族的生活气息。后院则是一片静谧,空地中央的地下室入口被灌木半掩着,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周围的房间,有的虽已坍塌,但青砖青瓦依旧显得异常坚固。
“这是我家的祖产,曾经是这一带数一数二的大户,可惜时过境迁,早已废弃多时。”冷炎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惆怅。
“真是没想到,这么大的院子,青砖青瓦,一看就知道当年有多气派!”张六子感叹道。
冷炎苦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很多年了,因为家族变故我祖父将附近田产卖了,我们便也搬离了这里,其他农户也就跟着走了,慢慢的就没人了,房子倒是结实,这个地界儿我也熟悉,本来我都安排好了将你绑在这里,不成想事儿还办砸了……”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冷炎开始忙碌起来。他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屋子,从角落里找来干柴,点燃了一堆篝火。火光跳跃,映照在他坚毅的脸庞上,也驱散了周围的寒意。接着,他又从厨房里翻出了一些昨日人们吃剩的饭菜,这些饭菜虽然已不新鲜,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显得尤为珍贵。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还找到了几坛未开封的酒,酒香四溢,瞬间让两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来,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冷炎将食物和酒递到张六子面前,两人围坐在篝火旁,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冷炎的声音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重,他眼眶微红,眼神中交织着无奈,“这些兄弟,他们信任我,背井离乡,只因为听说我在京城谋得了一席之地,以为能跟着我吃香喝辣,过上安稳日子。谁曾想,命运弄人,我们竟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说到这里,冷炎的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张六子见状,默默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口,那烈酒如同火焰般顺着喉咙滑下,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热血,也驱散了周身的寒意。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酒渍,目光复杂地看向冷炎,叹息道:“咱们这世道,安稳日子难求,只要求财,难免会丢了性命。”
冷炎闻言,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与悲愤。“你懂什么!昔日我家族辉煌,财富如山,却一夜之间被那贪婪无度的官府毁于一旦。他们利用权势,强取豪夺,让我们从云端跌落谷底。这样的世道,你让我如何相信正道能行得通?我带着兄弟们,不过是想在这乱世中寻一条生路,哪怕手段不正,也是为了活下去!”
“你就是个破落富户呗,带着你的人到处坑蒙拐骗吧?瞅你这样的,也上过几天洋学吧?”张六子问道。
“我带着兄弟们,是想着大家一起闯出个名堂,过上好日子,这怎么能和坑蒙拐骗相提并论?”冷炎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行的端立的正!那当你胡作非为,到处惹是生非,装神弄鬼……”
张六子闻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他挑衅般地往前迈了一步,与冷炎的距离瞬间拉近,把冷炎吓了一哆嗦:“你又想干什么?”冷炎连忙后退。
“我看看你几斤几两,到底有那本事?”张六子有些挑衅说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等着的吧!”冷炎怒道。
“好,那我就等着!”张六子瞪着眼说道。
“咳!”冷炎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也不用这么敌视我,你我现在的处境一样的。”
张六子瞪着眼珠子说道:“那你倒是说呀,光说了一堆废话,我对你的经历可一点兴趣没有!”
“不说我的经历,哪能有你的事情!”冷炎说道。
冷炎的回忆如同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他的祖父,一位曾经在上海、天津等繁华之地与洋行往来的精明商人,不仅精通本土市场,更对洋务贸易有着独到的见解。那些年,凭借着敏锐的生意嗅觉,他累积了可观的财富,为家族铺设了一条看似光明的前路。所以为了后继有人便让冷炎上了几年洋学,所以对洋人的东西还是有所了解的,然而,风云变幻莫测,当冷炎的祖父触及了那些依靠捐官获得权势、利益熏心的对手时,一场针对他的风暴悄然酝酿。
那些对手,为了私利,不惜勾结官府,编造走私、在军队中贩售假货,一夜之间,冷家便打入了谷底。所有的财产被官府充公,只留下沉重的债务和无尽的屈辱。冷炎的祖父和父亲,在现实的残酷打击下,相继抱憾而终。
为了生存,也为了寻找翻身的机会,冷炎凭借着祖父生前留下的宝贵人脉,在庆郡王府谋得了一份虽不起眼却能接触到达官显贵的差事。他深知,这是自己改变命运、重振家族的唯一途径。凭借着在洋学中获得的知识,以及他那俊朗的外表,冷炎很快在王府中引起了注意,尤其是吸引了庆王爷的女儿——俊荣的青睐。原本以为这是自己飞黄腾达的契机,却不料,这竟是他另一段苦难的开始。
爱新觉罗俊荣,这位王府中的千金,性格刁蛮任性,对冷炎既有兴趣又充满了掌控欲。她不仅将冷炎视为玩物,更是利用自己的权势,将他推入了一个又一个肮脏的漩涡之中。
更让冷炎难以忍受的是,俊荣对他不仅毫无尊重,还常常以体罚来彰显自己的权威。皮肉之苦,对于冷炎而言,不仅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摧残。
那个飞扬跋扈的格格俊荣不是一般人物,亲爹庆王爷只是一个,另一个是当今太后,不知道为什么,甚是喜欢,所以任何人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前两年去英法等国学习洋文,还到处招惹是非。
这位格格,不仅身份尊贵,其性格与癖好更是令人咋舌!
其一,她有着与众不同的情感倾向,即所谓“磨镜之好”,对同性有着深厚的情感依赖与爱慕,这在当时的社会风气下,无疑是一种禁忌般的存在。她偏爱女子的温柔与细腻,对男子则无甚兴趣。
其二,她对于异兽的痴迷达到了近乎疯狂的地步。她的府邸中,不仅豢养着常见的虎豹豺狼,更有远道而来的犀牛、河马等罕见异兽,这些异兽或威猛或憨态可掬。她不惜重金请专人照料这些异兽,还时常用生人的血腥去喂养异兽。
其三,她的虐人癖好更是令人发指。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通过对他人的折磨与虐待,才能获得一种扭曲的快感。她身边的人,无论是侍女还是仆从,无一不受到她的摧残与折磨,他们的身上总是布满了伤痕,成为了她变态欲望下的牺牲品,冷炎便是其中之一。
此次保定之行,原是她听闻有法国人掌握了从人体内提炼长生不老、永驻童颜、永葆康健之术的秘密,心中充满了好奇。于是,她派遣了冷炎前往保定,希望能够搭上线,获取这份神秘的秘术。
然而,就在冷炎成功搭上了那个洋教士之后,张六子的一次冲动之举,将育婴堂的秘密公之于众,引发了全城的轰动与议论。这不仅让冷炎的努力付诸东流。
差事没有完成,冷炎深知俊荣的脾性,她的惩罚向来残酷无情,稍有差池,便是断肢之祸。因此,当冷炎在闲暇时摆弄他那珍贵的摄影匣子,意外捕捉到房顶上吉仁泰的身影——那只三头狼身的奇异生物一闪而过时,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这奇异的景象让他成为了他暂时逃脱惩罚的关键。
冷炎立即意识到,这将是转移俊荣注意力的绝佳机会。他迅速整理好照片,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向俊荣汇报了这一惊人发现。果然,俊荣对此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她的眼中闪烁着对这个异兽的疯狂。她命令冷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变身猛兽”调查清楚,并活捉回来,否则,冷炎的性命不保。
然而,冷炎对俊荣刚刚从洋人购买的虎蜥并不知情,他误以为自己所见到的狼头怪物,与早晨那只袭击张六子的“二虎”的虎蜥有关。这次意外,冷炎将张六子视为解开谜团的关键。他心中暗自揣测,张六子或许与这神秘的狼头怪物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经过短暂调查,冷炎手下恰有一人在热河平叛时当过民夫,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听很多人传言,有个蒙古大汉面貌不同,手撕几十个人,且那些人也被咬的七零八落,不是个寻常之物,这个人就是张六子带回来的吉仁泰,也有军中之人在深更半夜听见吉仁泰屋内有狼嚎之声,甚至有人隔窗观察,似有怪物活动。其实这种传言有夸大的成分,只是吉仁泰行为怪异,性格孤僻,从不与人交流,从草原回来之后身体也没有变形过,有头部炸裂要变形的趋势,也被吉仁泰的一股劲压下去了,可能会出现一阵尖叫,久而久之,人们便认定吉仁泰是个怪物了。
于是,冷炎开始密谋,他暗中调动人手,决定绑架张六子,以此作为逼问狼头怪物下落的筹码。
俊荣打那个教案发生的时候就在廷禄那里听说了这个张六子,比较好奇这个人竟然有如此大的能耐。
冷炎本以为绑架张六子是逼问出狼头怪物下落的捷径,却未曾料到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俊荣公主。消息传来,俊荣大骂冷炎笨蛋,更是——释放了她的大虎蜥,直奔冷炎的老宅而去。
与此同时,张六子得知俊荣公主的狠辣手段,也明白在这个权力至上的世界里,普通人的生命如同草芥。他苦笑着摇头,对冷炎的天真感到无奈,“难道官府不管吗?”对官府的无能感到愤怒。
“官府?”他喃喃自语,“在这个世道上,官府不过是权贵手中的玩物,他们哪里敢去触怒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呢?即便是知道了俊荣的秘密,只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谁愿意去得罪那位与太后关系密切的公主呢?”
张六子想到了这个世界的无奈,一阵阵的叹息。
冷炎看出了张六子的心事,接着说道,“你以为官府敢管吗?官府哪里知道她养着什么怪物,更何况知道了能怎么办,还不是沆瀣一气,一个鼻子孔里冒气,都知道她跟太后的关系,巴结还来不及呢,谁敢管这事儿。”
冷炎的话印证了张六子的想法
“那李中堂……”
“李中堂那么大的官儿,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他满清的一条忠实的狗罢了,再说,死上几十个人,你不说,他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他还一直以为国泰民安呢!”
张六子闻言,眉头紧锁,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波澜。他深知自己身处险境,但更担心的是小六的安危。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说吧,我们得怎么做才能把小六从那女魔头手里救出来?”
冷炎目光闪烁,似乎早已料到张六子会有此一问。他缓缓说道:“要想救小六,我们得先把俊荣公主交代的事情办好。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张六子闻言,脸色更加阴沉:“办好她的差事?那小六在她手里岂不是很危险?那个公主心狠手辣,万一她真把小六喂了她的猛兽怎么办?”
冷炎见状,连忙安慰道:“你放心吧,虽然俊荣公主手段狠辣,但她说话还算数。既然她已经抓了小六作为筹码,那么在达到她的目的之前,她应该不会轻易伤害小六。说不定,为了从她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她还会好好照顾小六呢。”说到这里,冷炎不由自主地嘿嘿一笑,但这笑声在张六子听来却异常刺耳,让他头皮发麻。
张六子瞪大眼睛,怒视着冷炎:“你这笑声真他娘的让人不舒服!说吧,到底是什么差事?居然要我们做到这种地步!”
冷炎收起笑容,正色道:“还能是什么?自然是那个吉仁泰。俊荣公主对这个怪物很感兴趣,所以要我们把他带过去,让几个洋医生研究研究。”
“研究?咋个研究?开膛破肚?”张六子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这简直是疯了!那些洋人,说不定比俊荣公主还要疯狂!他们怎么可能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做出这种事来?”
冷炎无奈地摇了摇头:“俊荣公主和那些洋人,他们不会管别人怎么样的,哪里还会在乎吉仁泰的死活?在他们看来,只要能把吉仁泰的五脏六腑剖开看看,就能把他怎么变成怪物的谜团解开了。”
“放屁!”张六子猛然间怒喝一声,双眼圆睁,仿佛要将内心的愤怒化作实质,,“吉仁泰不是怪物,你们这些人,为了讨好那个疯公主和那些洋鬼子,竟然要拿一个好人下手!”
冷炎冷冷地看着张六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是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在格格的眼里,只要她认定了,那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吉仁泰的命运,从他被格格盯上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这差事,我张六子绝不可能去做!”张六子喊道。
冷炎闻言,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威胁:“那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的小六现在可是在他的手里。如果你不按公主的意思办事,那她的下场,可就难说了。”
提到小六,张六子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咬紧牙关,心中充满了矛盾。他知道冷炎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俊荣公主的狠辣手段他是有所耳闻的。小六的安危,成了他此刻最大的软肋。
“还有别的差事吗?”张六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冷炎冷冷一笑,仿佛早已料到张六子会这么问:“当然有,而且这件事对你来说,或许更容易完成。公主要你接近李鸿章,具体要干什么,到时候公主会亲自给你交代。”
“她一个皇亲国戚,想见谁就见谁,何须我这样的市井小民去搭线?”张六子不屑地冷哼一声。
冷炎摇了摇头,说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公主虽然身份尊贵,但在这个圈子里,也有她力所不及的地方。李鸿章是何等人物,兵权在手,岂是她说见就能见的?再者说,公主想要办成的事情,往往需要通过一些非常的手段来实现。你,就是她选中的那颗棋子。”
张六子闻言,他既不愿意成为俊荣公主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又无法置小六的安危于不顾,他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了咽喉,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