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羡慕道:“我想要个格格,这样,我就可以养着她了,不用看着她们养着我的孩子。”
乌玛禄握着她的手:“你且放心,我会帮你的,到时候真是个阿哥,我就求皇上养在我名下,到时候你也可以日日见他。”
万琉哈柳烟心里感动,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得看着她。
乌玛禄又道:“我这胎若是个格格,你也时常来我这儿,浑当成自个儿的女儿就是。”
乌玛禄想了想,又觉这话不对,忙补充道:“你且放心,我定然会劝皇上多去你那里走走。”
万琉哈柳烟嘴唇动了动,还是问道:“玛禄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做什么。”乌玛禄向她招了招手,万琉哈柳烟靠近,乌玛禄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软肉,笑道,“这宫中,我最初认识的就是双姐儿、月月,还有你,我自是希望你们好的。”
她松开手,又笑道:“你这些时日都不来我宫中,我也不好意思催你,你来了,我才放心呢。”
万琉哈柳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才认真说道:“我来时,惠妃就让我盯着你,我不知道她想要做什么,但想着,远离你,她觉咱们不亲近,总不会让我对你怎么样。”
“我不怕。”乌玛禄握着她的手,“她也是个可怜人儿,未必真会对我做什么。如今太子早定,我又没有孩子在身边。”
她侧了侧脸,冲万琉哈柳烟眨了眨眼,带了几分灵动,笑道:“皇上体恤我,许我静养,这永和宫中,除了你我,清静得很。”
永和宫如今除了宫女太监,也独她和万琉哈柳烟两个主子,至于皇嗣,更是一个都没有。
乌玛禄道:“皇上虽喜欢我,可皇贵妃和宜妃同样得宠。她就算想对我出手,又哪有什么缘故值得她这样做呢?”
乌玛禄早就将这宫中的事揣摩了个明白,她这宫中虽不至于“针插不入,水泼不进”,但旁人轻易接触她不得。
能接触到她的,如四妃一贵妃一皇贵妃,都久在宫中,知晓皇上性子。
皇上不喜欢她们争,她们自然就不会去争。
就按着这位康熙爷的性子,最喜欢的就是不争的性子。若有人要争,只会被冷落。
如那位僖嫔赫舍里氏和端嫔董氏,被晋封为嫔后,争宠手段不断,不是称病,便是偶遇,到后来竟发展到互相陷害。
康熙知道后,索性传了口谕,让她们禁足抄经,以静心。
她们也曾是荣宠一时的妃嫔,只因争宠,现如今除了除夕宴,压根儿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算是被打入了冷宫。
有了她二人的教训,哪有敢重蹈覆辙的。
这事还是琉璃告诉她的。
想到琉璃,乌玛禄微微摇头。
琉璃哪儿都好,只是到底是被当奴才养大的,虽忠心为主,但也难免因为这份忠做了错事,从而招致祸害。
她敲打琉璃,也是为了保下琉璃的命。
佟佳皇贵妃有孕在身三个月方才透露消息,她才一个月,琉璃便上赶着将这事捅出去了,又是这样的时节,佟佳皇贵妃会怎么想?
佟佳皇贵妃到底是康熙表妹,虽不至于对她怎么样,但琉璃只是一个宫女。
做主子的,想要收拾一个奴仆,多的是法子。
远的不说,只说佟佳皇贵妃只需言怜惜琉璃,把琉璃指给一个人,又叫那人打死她,再指使那人自缢,岂不是死无对证。
到时候,佟佳皇贵妃在康熙面前哭一两声,只说自己本是好心,却没想到那人面兽心的能做出这档子事来。
康熙未必会追究。
佟佳皇贵妃大抵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中间乌玛禄也有许多的运作空间,但说的是这么个事。
琉璃的性子再不磨一磨,谁知道她会犯在谁手里,死在什么地方呢?
乌玛禄心里明白,她的安稳日子,虽有康熙护着的缘故,却也有她约束下人,不至于叫他们出去惹事的缘故。
她向来不怕事,但也不愿惹事。
她收回思绪,只拉着万琉哈柳烟道:“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怕,想来我这里尽管来就是了。”
万琉哈柳烟应下了,却又歉意道:“早知道玛禄你有孕在身,我就带点儿东西来了。”
乌玛禄笑道:“你啊,先紧着自己,能来多看看,我就挺高兴的了。”
万琉哈柳烟这才笑了起来。
深宫中待了多年,明爽直快的万琉哈柳烟,如今也沦为寻常。
她那爽朗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笑起来时,总会藏着几分愁绪。
乌玛禄看在眼中,却也无能为力。
入了宫的,哪个不被磋磨。
纵然被康熙护着,也不过是晚上几分的事。
万琉哈柳烟难得见她一次,难免谈性正浓。便和她说起了宫里的事,说那老生常谈的事。
荣妃、惠妃暂掌六宫;也不知戴佳澄月和魏见月在她们那里过得怎么样,听说戴佳澄月日日抄经,魏见月这些时日也翻起了书,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又说起了那位储秀宫的格格,前些日子和咸福宫格格约了等春天到了,便一块儿放风筝,连带了邀了好几个妃嫔。
而前些日子,她去梅园折梅枝的时候,看见几个答应把臂同游,商量着等湖水解冻了,一块儿喂鱼。
有个答应说,她给御花园的鱼都取了名字。
另一个说自个儿也取了。
两人便各自说起了自己取的名字,结果都不一样。
就最肥的那条金鱼,一个取名叫来福,一个叫大胖。
两人便闹了起来,一个说叫来福像在叫狗,一个说叫大胖土里土气的……
中间那个劝了这个劝那个,焦头烂额。
万琉哈柳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眼中带了点儿泪光。
等过了会儿,她平稳下来,才道:“我有时候总会想到咱们刚进宫的时候,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月月就怼我,双姐儿想劝架,也只敢拉我袖摆,玛禄你蔫儿坏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叫月月多说几句。”
“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万琉哈柳烟笑着,却格外悲伤。
“是啊。”乌玛禄叹息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妞妞,咱们都回不去了。”
乌玛禄也想回到那个时候,可到底回不去了。
她这话说得太过清醒,气氛一时间有些冷凝,她随手拿起自己正在看的《二刻拍案惊奇》,遮掩道:“我也不会别的,要不一块儿下下棋。”
“你不会,我就更不会了。”万琉哈柳烟叹道,“我跟着惠妃,也就学了些香篆,平日里也就做做绣活儿,打打络子,打发时间。”
乌玛禄应了一声:“要是如此,倒不如学点儿什么,在宫中的年岁,总要有个打发时间的。”
万琉哈柳烟也听进去了,点了点头,并未细说。
万琉哈柳烟坐了一会儿离开了。
兴许是乌玛禄那天的一番话让她想开了,又或许是她有了别的打算,万琉哈柳烟来得越发的勤了。
两人说说笑笑,也算过得去。
康熙答应乌玛禄的事很快做到了,只是进宫的不是溟波禅师,而是另外一位和尚,那和尚看起来已经很老了,有些年岁,眉毛花白,却口齿清晰,思维很是清楚。
那和尚双手合十道:“贫僧止慧,见过檀越。”
宝珠和袁青青上完茶水点心后就随侍左右。
乌玛禄请他坐下,方才论道。
扯了两句闲白,乌玛禄开门见山道:“我观佛经中皆有六道轮回,不知禅师能否为我开示。”
那止慧禅师辩才无碍,聪慧异常,闻言却不扯经典,只道:“贫僧未曾圆寂,恐无法为檀越开示。”
“所以,你是说没有六道轮回?”乌玛禄心中有些失望。
未到苦处,不信神佛。
她本是不信这漫天神佛的,可想着她那早夭的女儿,她又恨不得是真有那漫天神佛的。
她这一辈子都清醒,可唯独这件事上,她是期望有轮回,期望那个孩子有来世的。
止慧禅师旧话重提:“贫僧未曾圆寂,恐无法为檀越开示。”
乌玛禄沉默许久。
那止慧禅师只一味转动着佛珠,垂着眼,并不说什么。
乌玛禄慢慢的吐出一口气,才道:“禅师与众不同,可愿为我开示一二。”
她这般问,止慧禅师停下手中转动,才道:“贫僧法名止慧,只因恩师见我多有悖乱,方取如此名。”
他平和道:“贫僧初学君子之法,后成黄冠,后又为释子,看尽儒道佛之法,却不愿世人执迷,儒道佛终究只是一种认识世界的思想,无二无别。”
“佛经中虽写尽三千世界,写了生死轮回,贫僧不打诳语,既未曾经历过,又如何能言。”
说罢后,他又复转动佛珠。
他也许是应该讨好眼前的女子的,那样便有数不尽的香油钱。
然而,这不是他。
若非溟波禅师不在,寺中弟子推脱,也不至于让他来。
他的想法与寺中弟子不同,修的不是漫天神佛,只“明心见性”四字。
若是论禅,溟波禅师也比不得他。可若是说起神鬼仙佛,他便无话可说。
他若为了钱财外物更改了自己的本性,他又何苦修行这半百之年,不如早早找个地方圆寂去。
乌玛禄许久才回神,心里仿若压了一块儿沉重的东西,她也曾对康熙说过“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如今这问鬼神的人轮到了自己。
也不得不说一声讽刺。
她慢慢整理着自己的想法:“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上有所好,下必从焉。”
她似乎理清了些,她平静道:“比起这些鬼神之说……比起我自身爱欲偏好,我更该希望的是世人能好过分毫。”
她虽被舐犊之情遮掩了心绪,如今心里也还是有几分难过,可她毕竟颇为聪慧,很快的清醒过来。
止慧禅师闻听她言,微微颌首,道:“贫僧入宫时,有檀越已告知贫僧此事,贫僧别无长物,但请檀越割爱,容云居寺为檀越之女念经祈福。”
“禅师不是不信?”
“世如苦海,世人皆苦。若是举手之劳能免他人痛苦,为何不做。”
乌玛禄合十道:“禅师大德。”
止慧禅师来时就有人告知了他,关于眼前女子的执念,他是本着化解来的,又怎会行百者半九十。
他道:“不知檀越可曾听过佛门鬼子母神的典故。”
“听过一二。”乌玛禄平静道,“若禅师不介意,还请讲上一讲。”
止慧禅师为她讲。
传说古代王舍城有佛出世,举行庆贺会。五百人在赴会途中遇一怀孕女子,女子随行,不料中途流产,而五百人皆舍她而去。
女子发下毒誓,来生要投生王舍城,食尽城中小儿。
后来她果然应誓,投生王舍城后生下五百儿女,日日捕捉城中小儿食之。
释迦佛闻之此事,逐趁其外出之际,藏匿了她其中一名儿女。鬼子母回来后遍寻不获,最后只好求助释迦佛。
佛说:你有五百个孩子,少一个就着急,而寻常人家只有一两个孩子,被你吃了,那又该怎幺办呢?
佛劝她将心比心,果然劝化鬼子母,令其顿悟前非,成为护法诸天之一。
乌玛禄听完后安静等止慧禅师说话。
止慧禅师道:“虽是典故,道理却是相通的。”
乌玛禄点头道:“便正如那故事中的鬼母佛一般,说到底也不过是要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伤害他人时,如同伤害自己伤害自己的亲人,又如何下得了手。”
那些为自己为自己在意的人去作恶的人,只需想一想,他们为恶的内容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他们愿不愿意,便会止住恶念。
便如杀人的人,他们只需要想,自己若是被杀,自己爱重的人被杀,他们可有分毫愿意,便知晓了,他人也不愿意被杀。
无非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往古来今,概莫能外。
乌玛禄本性纯善通透,少有恶意,自是从未想过要因为自己孩子死去的事去伤害他人。